文澜府的秋夜札记，作者 赤道雪

谈晓温

　　暮色初合时，我总爱立在文澜府的厅廊边，看叶子和海棠红果。那些海棠叶先是悄悄洇出茶褐的边，像谁用淡墨在绿绢上晕开，待秋风掠过三五回，便彻底沉作焦墨色——风一摇，便簌簌地落，铺成一条通往暮色的小径。常有牵手的老人慢悠悠踱过去，脚步踩碎几片叶子，发出极轻的"嚓嚓"声，像是岁月在说悄悄话。而那些海棠红果，更像害羞的少女，时不时躲在绿叶背后偷偷翘望路过的每一个行人。

牡菊是最性急的。不知何时起，绿叶间就钻出星星点点的金黄，细碎得像谁把碎金子撒在了绒布上。它们的香气不浓烈，却极缠绵，总爱顺着晚风往窗缝里钻。前几日我坐在书房翻旧相册，忽觉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才惊觉是窗外的牡菊正盛开。那香气漫过窗台，竟钻进了梦里，连梦都是温柔的，像浸在蜜罐里的旧时光。

秋夜里在塑胶道散步时，秋风已有了凉意。一些绿树还带着稚嫩的青，叶尖儿偶尔飘下一两片，倒像是调皮的孩子提前试了试秋的滋味。我望着它们，忽然想起四年前这些树苗刚移来时，细弱的枝干还不及我的手腕粗，如今已能撑起一片小小的绿荫。它们或许还不懂什么是"苍老"，可我知道，在时间的星河里，每一片叶子都有它的旅程——从嫩芽到葱茏，从青翠到金黄，最后归于泥土，就像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季节里生长、绽放、凋零。

仰头望天，湛蓝的底色上浮着几朵白云，慢悠悠地滑翔，像被风轻轻托着的棉絮。忽然就想起患肠癌的那些年，正值疫情封控，我总爱躺在病房的窗前看云。那时总觉得云是世上最自由的，飘到哪儿算哪儿，可后来才明白，每朵云都有它的方向，就像我们每个人，都在红尘大海里荡着人生的舟楫。有人乘风破浪，有人逆水行舟，但无论朝哪个方向，都会遇见不一样的风景。

前几日在楼下遇见一邻居，是个牵着小女孩的年轻妈妈。小女孩蹲在牡菊丛边，非要数清楚有多少朵花；妈妈站在一旁笑，发梢沾着几片飘落的绿叶。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比任何风景都动人——原来所谓岁月蹉跎，从来不是消磨，而是我们在行走的过程中，把每一处遇见都酿成了故事，把每一刻停留都刻成了印记。

秋夜的风里飘着牡菊的甜香，脚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响声，抬头是缀满星辰的夜空。我忽然懂得，生活从不是刻意追求的宏大叙事，而是这些细碎的温暖：一片染了秋色的叶子，一朵藏在绿叶间的小花，一阵拂过面颊的凉风，还有那些与我们擦肩而过、又留在记忆里的人。

文澜府的秋夜，不过是人间寻常的一角。可正是在这样的寻常里，我触摸到了生命的温度——它藏在叶子的脉络里，在花的香气里，在风的轻语里，更在我们每一次认真活着、用心感受的瞬间里。

如此，便值得热爱，值得珍惜，值得为每一个平凡的日子，轻轻说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