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赋

赵东旭诗文

　　酒者，神物也！

吾今虽愈杖国之年，仍能检点残杯，日为一饮，不舍不弃，不贪不醉。小酌之余，每思酒神酒圣、酒仙酒鬼。常问酒功酒罪、酒得酒失。近日重读《尚书•酒诰》，闲览诸贤酒文，顿生兴废存亡之感慨，且悟人情世故之冷暖，于是作《酒赋》一篇，以助浅斟之兴！

酒 赋

斯乃神物，玉液琼浆。天地造化，日月重光。赫赫章台天步，悠然筚户穷乡1。对月郊寒岛瘦，离亭山高水长。一倾乾坤颠倒，再倾陵谷沧桑。醨醪醑酴2，尊卑千品，恩怨情仇，且进一觞。

　　夏彝周觚，遗风高迈。红泥绿蚁，醇韵绵长。仪狄始作，焙仙露于草昧；少康粹法，导清流以滥觞3。汉坊唐艺，推百工之卓荦。南黄北白，呈诸美于异方。取稷秫之精华，汲冽泉之天浆，纳天地之清气，收洞窖以久藏。九蒸九渍，重酎夺芳4。渊凝冰结，涟波漪光。钟爵榼斝，国器琳琅5。观乎源流悠远，万国竞繁。聚财兴业，汇海积山。百强鳌首，千骏骁骖。天有酒星，地有酒泉，天高地迥，此脉绵绵。

　　红尘攘攘，世事纷纭，酒无不至，飞盏流樽。王仲宣云：酒之益者，“章文德于庙堂，协武义于三军，致子弟之孝养，纠骨肉之睦亲。成朋友之欢好，赞交往之主宾，既无礼而不入，又何事而不因6。”商贾胥吏，谋进求财。衡门市井，忘忧解纷。配药怯疾，举杯思亲。奉天祭祖，牺牲同尊，佳节庆会，岂无老春？非王谢之独飨，遍乡野之柴门。载炎黄之文化，彰慨慷之精神。

夫帝苑之酒，升平舞乐。楚宫细腰，阿房宴夜。上林引弓，未央酌月。缙坤紫绶，觥筹无歇。千金一掷，万户生灭。以日月为扃牖，恨铜仙辞汉阙7。

　　英雄之酒。气撼河山。易水歌悲，垓下酒寒。柳营杯尽，策马楼兰。横槊赋诗，挑灯看剑。鸿门宴饮，江山之计较；温酒停杯，豪气之可瞻；黄袍加身，杯酒以释权；彝海结盟，佳话之永传8。

高士之酒，风流大观。篱边月下，竹影山前，流觞泛雪，广陵清弹。山中宰相，梦里陈抟。刘伶不醉，王敦壶残9。行吟沧浪，醉卧长安。大江明月，秋水长天。子陵滩下风景，陈王座上群贤。疯狂竹林七子，潇洒酒中八仙。独有旗亭三唱，再无赤壁一篇10。

村夫之酒，自在悠然。三五小聚，日薄西山，鸡犬相闻，场圃桑田，心无贵欲，杯里大千。忘秦汉之兴替，守祖地以穷年。望丰实而自醉，饮浊醴足自欢。冀乡村之振兴，祈春秋之祥安。

离人之酒，情丝绵绵。苍梧烟雨，冰轮婵娟。长亭古道，渭水阳关。当垆酤酒，马嵬断弦11。浔阳夜曲，珠落满船。巴山夜雨，遗韵千年。沈园绝唱，鸿影翩翩12。折柳一杯肠断，相逢何日再酣！

　　酒本高情之物，抑或败事之愆。纵酖丧德误国，岌岌万里江山！夏桀无道，糟丘十里，酒池运舟，牛饮三千13。殷纣荒淫，鹿台高筑，一朝兵至，朝歌沉烟。幽王昏诞，酗酒宠奸，烽火一颦，遗笑千年。更有南陈后主，终日《后庭花》间，醉里灰飞烟灭，杯中风雨江南14。故《书》有《酒诰》《伊训》，戒以“三风十愆15”。代有明诏禁诰，世存得失箴言。酒为仙品，善用则甘。挥霍意气，非狂即癫。慎以养德，俭以树廉。常为戒训，禁忌不端。试问酒为何物？赴瑶台之阶墀，下苦海之孽缘。敬畏以对，惴惴杯前！

嗟乎！今吾白发覆顶，对镜凋颜。霜叶埋径，金凤入帘。听寒蝉之秋唱，酌桑榆之雅言。莫复北海之醉，但享东山之闲16。神邀菊丛靖节，梦会云中辋川。觥筹兰亭宿友，遥逐彭祖寿年。停杯三叹，姑且妄言。

2025年8月

　　注释：1.章台：初为秦宫殿名，汉代长安有章台街，为酒肆歌伎聚集之地，后在诗文中特指繁华富庶之地。这两句是说，无论繁华场所还是穷乡僻壤，都有酒的存在。2.醨：薄酒。醪：浊酒。醑：美酒。酴：酒曲。3.仪狄：女，传说是虞舜的后人，夏禹时代掌管造酒的官员，与后来的杜康（少康）被称为酒神。《世本》云：“仪狄始作酒醪，变无味，少康作秫酒。”《吕氏春秋》和《战国策》均有记载。4.重酎：多次酿造。嵇康《酒赋》云：“重酎至清，渊凝冰结。”5.钟、爵、榼、斝：都是古代酒器。6.这段文字援引自王粲《酒赋》，大意是，文官在朝堂上，武官在军队里，子弟孝顺长辈、和睦亲人，朋友交往，礼尚往来，都离不开酒，说明酒的功用非常普遍。7.刘伶《酒德颂》：“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铜仙辞汉：汉武帝铸金铜仙人像，汉亡，移往洛阳。李贺作《金铜仙人辞汉歌》，为王朝兴衰叹。8.以上列举了燕太子丹易水为荆轲举杯送行，项羽垓下慷慨悲歌，细柳营周亚夫为将士置酒壮行，曹操酒后横槊赋诗，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鸿门宴刘项对决，关羽温酒斩华雄，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刘伯承结盟小叶丹等历史故事。9.王敦：东晋大臣，书法家。酒后一边吟唱曹操的《步出夏门行》，一边用如意击打唾壶，久而久之，壶口都是缺口。10.本节列举了陶渊明、嵇康、陶弘景、陈抟、刘伶、王敦、屈原、李白、苏轼、严子陵、曹植、竹林七子、酒中八仙、旗亭三友之王昌龄、高适、王之涣等与酒有关的故事。11.酤酒：兼有买酒和卖酒的含义，当垆酤酒，言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马嵬断弦：贵妃醉酒故事。12.本节列举虞舜与二妃故事，明代诗人有《别苍梧有作》诗，表现离情之苦。同时列举了嫦娥、白居易《琵琶行》中人物，李商隐《夜雨寄北》诗意，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故事。13.《韩诗外传》载：“桀为酒池，可以运舟，糟丘足以望十里，一鼓而牛饮三千人。”14.南陈后主陈叔宝纵酒荒政，淫乐忘忧，以致亡国，自作《玉树后庭花》宫体诗。15.《尚书》有《酒诰》《伊训》篇，以酒祸警示君主及后人。《伊训》列举“三风十愆”之罪过，其中有“酣歌于室，沉迷女色”，列为禁忌。16.北海：孔融，史称孔北海，常抨时政，言辞激烈，批评曹操禁酒令并以聚众饮酒为对抗，被杀。东山：东晋名士谢安，隐居会稽东山，以酒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