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小说】群众投票

凯歌

沈阳的冬日，天黑得早。才下午四点半，机关大楼里已经亮起了灯。材料综合科的办公室内，暖气管嘶嘶作响，茶香混着烟味。

老科长退休了，空出一个位置。按资历和能力，副科长石干应当接任。他在科里干了十八年，是机关里有名的"老黄牛"，材料写得扎实，业务能力出众。但这次胡局长要"发扬民主"，搞全员投票选举科长。

投票前一天，科里的"大姐大"贾姐格外忙碌。

"小赵，你孩子上学那事，姐帮你联系好了，实验小学有个名额。" "老钱，你要的医院专家号，姐托人弄到了。" "周姐，周末咱一起去逛街？我认识个老板，买衣服能打对折。"

贾姐五十出头，体态丰腴，见人总是未语先笑。她业务水平普通，但机关里没有她办不成的事。谁家有个难处，找贾姐准没错。

石干则坐在办公桌前，校对即将上报的年度工作总结。他为人正直，做事认真，但也因此得罪过人。小赵曾因材料敷衍被退回重写，老钱的报销单因不符合规定被驳回，周姐趁他不在就偷着提前下班被批评过...这些人都记得。

投票在会议室举行，无记名。胡局长亲自监督。

结果出来时，会议室静得能听到钢笔滚落的声音。

贾姐：19票。 石干：8票。

胡局长笑容满面："好！这说明贾姐群众基础好啊！咱们就尊重民主选举结果，任命贾姐同志为材料综合科科长！"

掌声雷动。许多人围向贾姐道贺，没人注意石干默默将那份写满批注的工作计划折好，塞进衣兜。

新官上任，贾姐的施政别具一格。

第一天，她调整了工作分工，"照顾有实际困难的同志"；第二天，她宣布今后考勤制度"人性化管理"；第三天，她把重要的材料撰写任务交给石干："石干啊，你水平高，多担待。"

石干没说话，接了过来。他依然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最晚离开。年度报告是他起草的，专项检查材料是他准备的，领导讲话稿是他熬夜完成的。

贾姐则忙于"协调关系"——今天请这个部门吃饭，明天给那个领导送礼。科里的实质性工作她基本不管，但所有成绩汇报时都成了"在贾科长领导下取得"。

春天里，市里突然要来检查工作，提前一天通知。贾姐慌了神，把准备材料的任务推给石干："能者多劳嘛！"

那夜石干熬到凌晨三点，抽完一包烟。交材料时，他眼布血丝，手微微发抖。贾姐看都没看就送到了局长办公室。

检查团来了，材料中引用的一份文件已经废止，被当场指出。胡局长面上无光，会后大发雷霆。

追责会上，贾姐抢先发言："这材料是石干准备的，我反复叮嘱他要认真核对..."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石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是我的责任。"

第二天石干没来上班，住院了。心肌炎，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加情绪激动。

病房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年轻同事下班后偷偷来看过。窗外柳树已抽新芽，春天来了，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第三天傍晚，胡局长带着果篮来了。

"石干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领导搓着手，"贾姐呢，群众基础是好，就是业务能力...唉，当时可是大家投票选的..."

石干望着窗外好久，突然说："胡局，您觉得机关的'群众'和咱们常说的'人民群众'是一回事吗？"

胡局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机关的所谓民主投票，投的不是能力和品行，投的是人缘和利益。这样的群众投票，选出来的能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好干部吗？"

胡局长尴尬地笑笑："你们文化人就是想得多。"

石干出院后直接递了辞职信。收拾物品那天，贾姐还在那儿说："哎呦石干，下海发财了可别忘了姐啊！"

他最后离开时，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没人细看。新来的大学生刚想读，被贾科长制止："擦掉擦掉，写些什么莫名其妙的。"

机关大院外，北风依然凛冽。石干抱着纸箱站在门口，最后一次回望。那些投票选举贾科长的同事们，正有说有笑地走向食堂。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进机关时的理想，想起那些加班的夜晚，起草的每一份文件，校对的每一份材料。雪花又开始飘了，落在纸箱上，很快化成了水珠。

"有的领导是王八蛋，但机关内部的群众也不是啥好鸟。"他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风中。

街角转处，他融入人流，再没回头。

三个月后，年度考核，材料综合科因多项材料出现严重错误被通报批评。胡局长在大会上发脾气："某些同志不要只会搞关系，也要提高业务能力！"

贾姐在下面低声对同事说："晚上我请胡局吃饭，道个歉就没事了。"

办公室里，人人面带微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