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理小说】人生不过一碗面

凯歌

老先生每日清晨五时即起，不为别的，只为亲手擀一碗面。年届七旬，和面、揉面、擀面、切面，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案板声声，惊破晨雾，却惊不醒城里贪睡的年轻人。

这日，女婿送外孙来住，正巧撞见老人对着一碗素面吟诗：“人生不过一碗面，何必追逐鱼肉蛋……”

女婿皱眉：“爸，您这面太素了。我给您买了日本和牛，空运的，加点进去？”

老先生不答，只将面送入口中细嚼。半晌，方道：“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外孙好奇：“姥爷，为什么面里什么都不放？”

老人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因为什么都经历过了，才知道什么也不要。”

他年轻时也曾风光无限。官至要职，日日宴饮；后下海经商，为谈成千万生意，在酒池肉林中沉浮。直到那年体检，满纸红灯，医生直言再不断荤腥，怕是要准备后事。

“那晚我梦见小时候，母亲擀的面。清汤白面，几点油星，却是世上最香的味道。”

老人搅拌着碗中面汤，仿佛搅动着时光：“官场沉浮，商海搏杀，见过多少人起高楼、宴宾客，最后楼塌了，人病了，才明白追逐半生，追的是镜花水月。”

他夹起一筷面，对阳光照着：“你看这面，简单到极致，反而最难做好。水多一分则软，少一分则硬。就像做人，加减之间，最见功夫。”

女婿沉默。他想起自己正在谈的并购案，对方许诺的天文数字，昨夜还在酒桌上称兄道弟。

“爸，可是现在社会……”

“社会没变，是人变了。”老人喝完最后一口汤，“从前物资匮乏，一碗面是盛宴；现在什么都有了，反而忘了为什么吃饭。”

他领着女婿走到书房，墙上挂满照片：与名流合影，剪彩仪式，签约现场……最中央却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少年蹲在灶前，眼巴巴等着母亲擀面。

“等闲便是平安符，免得秋风悲画扇。”老人轻声道，“秋风年年有，画扇时时悲。能安安稳稳吃碗面，就是大福气。”

外孙忽然说：“外公，我能尝尝吗？”

老人重又擀了一碗。孩子吃得满头大汗：“真好吃！比汉堡好吃！”

女婿也要了一碗。吃着吃着，眼泪掉进碗里。他想起老家母亲也曾擀这样的面，自己发达后却嫌寒酸，多年不曾回去了。

从此每周日，女婿必带外孙来吃面。有时什么也不谈，就看着老人擀面，听面与案板碰撞出清脆节奏。

老人说这是天地间最朴素的音乐，比任何喧嚣都持久。

秋风又起时，面香飘出小院，混着晨雾，漫过城市高楼。有人在梦中翻身，忆起故乡的味道。而老先生正将新面下锅，蒸汽朦胧中，他看见自己的一生在滚水中浮沉，最后沉淀下来的，不过是一碗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