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归途

清

阴历十一月廿三，新冠病毒的阴云笼罩着我一家三口。虽说未到三九隆冬，砭骨的寒气却浸透了街巷。行人裹着羽绒服匆匆而过，妻春日里晾晒的鸭绒外套此刻裹在身上，竟生出妥帖的温暖，恍若动荡岁月里一道柔韧的屏障。围坐在暖黄的光晕里，彼此相望的眉眼间，竟漾开几分劫后余生的亲昵。 床上铺着小绵羊电热毯，蓬松的绒毛里还残留着春日阳光的气息。当电流唤醒纤维深处的暖意，整个被窝便成了漂浮在寒夜里的温柔岛。然而窗外呼啸的北风仍在提醒：这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夜。 暮色四合时，风卷着枯叶在街角盘旋。路灯在风中摇晃，金属支架发出呜咽的低吟，将匆匆掠过的身影拉得支离破碎。我裹紧大衣走向黄兴公园，这条曾被晨跑者的汗水浸润、被孩童的笑声点亮的绿道，此刻竟成了月光与寒风的私属领地。 健身步道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冷光，往日热闹的驿站紧闭了门窗，自动饮水机沉默不语。河面倒映的树影如游动的水墨，枝桠间漏下的月光碎成银鳞。步道间，有佝偻的身影自暗处蹒跚而来，剧烈的咳嗽声撕裂了寂静："后生仔莫要往前了，里头黑灯瞎火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老人枯瘦的手指向更深的夜色，"天寒地冻的，都躲在家里呢。"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痉挛般的咳嗽，将他的身影揉进月光与暗影交织的褶皱里。 北风掠过耳畔，裹挟着远方医院的灯火。回望来时路，稀疏的车灯刺破浓夜，偶有咳嗽声从紧闭的车窗里溢出。街道空旷得让人心悸，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温度与生机。归途的脚步渐急，衣摆被寒风掀起猎猎作响，唯有胸前口袋里手机屏幕的微光，在提醒着某个温暖的所在。 家门虚掩着，溢出的灯光在台阶上织成金色的地毯。推开门的瞬间，妻带着体温的絮语扑面而来："药在保温杯里，电热毯开的是中档。"女儿蜷在沙发里，睫毛在睡梦中轻轻颤动。此刻的家，是寒夜里永不熄灭的灯塔，是浮世中最坚实的锚点。 夜风仍在窗外呼啸，但我知道，有些温暖永远不会被严寒侵袭。那些共同经历的咳嗽与低烧，那些相互守望的漫漫长夜，终将在记忆里酿成照亮余生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