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到家里,新初的担心就从王小军身上迅速转移出来。</p><p class="ql-block">新初母亲的身体看上去越来越虚弱。尽管,她坚持说自己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新初还是把母亲送到楼下再一次输了一袋血,又加输了一瓶球蛋白,补充了些能量。新初母亲心疼钱,说自己只是胃口不是太好,如果胃口好的话,吃五谷杂粮比输水强多了。</p><p class="ql-block">新初安慰母亲道:“先输了这瓶吧,再过些天胃口就会好起来。钱的事妈不用担心,随便写几篇文章发了就是钱。”</p><p class="ql-block">新初母亲笑了。她觉得新初不但文章写得好,还能够挣钱。而且,他的脑子里总能源源不断地冒出各类文章来。这就像老家的土地,只要你去播种,它就能长出庄稼。</p><p class="ql-block">新初其实写文章,也挣不了几个钱。昨天晚上,他与小融在床上还为这事讨论了大半夜。小融说,城东镇财政所苟所长的侄儿,都搞停薪留职,去深圳打工去了,工资是你的好几倍,要不你也去试试?可以就继续搞,不可以又回来。反正,这工职是保留到那里的。</p><p class="ql-block">“你是说小苟?”新初知道那小家伙,前些年大学刚毕业,还是自己把他弄到报社实习了一段时间,还是自己鼓励他去考公务员的呢!</p><p class="ql-block">“是啊!苟所长还有几个侄儿?”小融道,“你看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敢闯敢试,你还不如他?”</p><p class="ql-block">“再等等吧!”新初觉得自己还没有走到那一步,虽然自己当不了官,也发不了财,但目前日子还算过得去。再说,自己出去又能干什么呢?除了写文章,感觉自己什么都不会。当年高一期末,班主任郝老师劝自己读理科,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想来他确实不是骗人的。其实,文科这个东西,用不着大学专门学,利用课余时间看看书就行了。当初自己为什么就老想到要当作家呢?这“作家梦”,害死人啊!</p><p class="ql-block">但不管怎么样,当下,还得多写点东西,为了工作,也为了生活。尽管,钱程已离开了賨人寨,但賨人寨的采访还是要进行的。</p><p class="ql-block">新初很快就找到了賨王村的老支书老龚。去賨人寨的时间很长,采访的时间却很短。</p><p class="ql-block">“你要问我,賨王村的农税提留为啥不难收?賨王村的农民为啥那么听话?我也说不出个什么道道来。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秘诀,那就是,你当干部的为农民办事,农民就支持你的工作。”老龚抽了口旱烟,不紧不慢道。</p><p class="ql-block">“群众手里没钱,他拿什么来交农税提留?他能怎么支持你的工作?”</p><p class="ql-block">“你这个记者同志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说一千,道一万,手头有钱是关键。过去,我们靠种黄花;当前,我们靠开石山;下一步,我们还准备搞旅游。”老龚把旱烟杆放在鞋底上敲了几下,“说到这里,我今天陪你旅游旅游,去看看賨王潭、賨王谷、賨王洞。”</p><p class="ql-block">新初想我们边走边聊也是好事,加上之前早就听说过賨人,正好前去一探究竟,便满口答应。</p><p class="ql-block">也不知拐了几道弯,跨了几道坎,爬了几道坡,就听到有“哗哗哗”的流水声。一行人便快步到了一开阔台地。抬头望去,对面悬崖上就有一挂瀑布飞流直下,注入脚底一泓深潭,荡起层层叠叠的浪花。这果然就是传说的賨王潭,亦称老龙潭。当地人说,这賨王遁山为蛇,潜水成龙,既尊賨王,又称老龙。</p><p class="ql-block">新初驻足良久,正思索间,老龚便催促道:“王记者,快走,这好戏还在后头呢!”</p><p class="ql-block">新初便不舍地跟了过去。步行七八分钟,便来到一寨门,门口有一石犬守卧。</p><p class="ql-block">老大龚道:“王记者你怎么能说是石犬呢?我们賨王村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稀罕物,也有灵性,绝不能随意称呼的。它是賨王的爱犬。”提到賨王,老龚肃然起敬,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賨人自古以来,能歌善舞,骁勇善战。賨王曾率领古賨人北伐,助武王伐纣。殷纣王宣告灭亡,老賨王也战死沙场。賨王的爱犬却日夜北望中原,仰天长啸,化为石犬,人称“神犬啸天”。</p><p class="ql-block">“我绝对不是冲壳子,这个史书上都有记载。”老龚一再强调。</p><p class="ql-block">老龚的话,新初大抵上是相信的。关于賨人,史书早有记载,那不仅是传说,也是历史,是史实。</p><p class="ql-block">賨人,历史上又称“板楯蛮”。《舆地纪胜》记载:巴西宕渠,其人勇健好歌舞,邻山重叠,险比相次,古之賨国都也。这里所说的賨人,就是上古时生活在大巴山南麓的“板楯蛮”。</p><p class="ql-block">又说,賨人是巴人的一支,他们崇拜蛇,故称“蛇巴”,在渠江流域生活了三千多年。賨人,賨民,是秦汉时的称呼。“賨”是秦汉时期西南少数民族所交的税赋,税钱称为賨钱。</p><p class="ql-block">《晋书-李特载记》:巴人称寅为赋,因谓之賨人焉。许慎《说文》:賨,南蛮赋也。而最早提及賨这个名称的是西汉扬雄的《蜀都赋》:东有巴賨,绵亘百濮。它不仅提到了賨,也印证了賨与巴的关系。</p><p class="ql-block">《山海经·海内经》:西南有巴国。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p><p class="ql-block">最早对“巴”的地域作出明确记载的是《华阳国志》的《巴志》:其地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极黔涪。</p><p class="ql-block">关于古代巴人的活动,史书亦有记载,《华阳国志·巴志》: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p><p class="ql-block">新初是先在《史记》看到,后来再去翻了《尚书》,也确有记载,且《尚书》比《史记》叙述得略为完整,看了更是深信不疑。而史学界认为,古巴人分为两支:一支是清江流域的禀君蛮,一支是嘉陵江渠江流域的“板楯蛮”。这个“板楯蛮”,正是我们所说的賨人。“板楯蛮”最迟也可以上溯到殷商时期,因賨人助武王伐纣时,手持弓弩,以木板为楯,故名。“板楯蛮”勇猛剽悍,在伐纣大军中,充当先锋。战胜后的周武王也没有亏待这支打先锋的“板楯蛮”,在分封七十一个诸侯国中,巴氏一族初分封为巴子国,简称巴国,亦称巴方。</p><p class="ql-block">秦汉之际,这支賨人在巴族首领范目的率领下,助刘邦定“三秦”,见巴人一手执戈,一手执楯,手舞足蹈,气势凌人,喜之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遂引入宫廷,歌颂帝王功德,成了汉代著名杂舞,史称巴渝舞。表演时,舞者自披盔甲,手执楯戈,口唱战歌,乐舞交作,边歌边舞。</p><p class="ql-block">《华阳国志》记载:阆中有渝水,賨民多居水左右,天性劲勇,为汉前锋,陷阵,锐气喜舞。司马相如云:《巴渝》《宋》《蔡》,金鼓迭起,洞心骇耳。这个刘邦倒也耿直,做了汉高祖后,也没有忘记帮他打江山的先头部队——賨人,下令免除了这个有卢(或罗)、朴(或作胡)、沓(或作昝)、鄂、度(或作杜)、夕、龚七大姓部族的税赋,史上便有“賨人七姓”这一说。</p><p class="ql-block">新初说:“老龚,您怕是正宗的賨人后裔哟!”</p><p class="ql-block">“是不是賨人后裔,我不晓得。但是,如果国家有令,我龚某人,我们賨王村村民,一定为召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必胜,我们还是要打先锋。当然,我们打了胜仗,解甲归田后,国家把我们的农税提留免了就好了。”老龚笑道。</p><p class="ql-block">“看现在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不收农税提留了呢!”</p><p class="ql-block">“这怎么可能,交皇粮国税,自古以来,天经地义。农民种地不交税,国家哪来的钱搞建设?”老龚的话,与新初母亲说的,如出一辙。</p><p class="ql-block">走过石梯,沿着栈道攀爬而上,在悬崖绝壁中,布满了有大有小、忽暗忽明、上下相通、左右相连的岩溶洞穴。洞穴之间有石梯、甬道及栈道相连,直通崖顶。洞穴岩壁上则凿有石灶、石床、石凳,有做饭、睡觉、议事之功效。</p><p class="ql-block">新初暗想:这是不是后人所为?又觉得,肯定是先有先人所有,才有后人所为。后人之所以去为,也是为了寻找先人,祭拜先人,传承先人。</p><p class="ql-block">“这个栈道南下阆中古城,直抵重庆;北上剑门雄关,可达汉中。据说,过去打仗,走的就是这个栈道。”对于这个故事,新初是熟悉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主意是韩信出的,栈道是樊哙修的。而这仗,巴族首领范目率先头部队打的。范目也因助刘邦平定三秦有功,封以建章张侯、慈凫乡侯、渡沔侯,史称“范三侯”。</p><p class="ql-block">“老龚,您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个洞穴。”新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问道。</p><p class="ql-block">“賨王洞究竟有多少个洞穴,我真还不知道。不过,这里面大大小小共有七个类型,那是众所周知。”</p><p class="ql-block">“哪七个类型?”新初突然感到自己知识的匮乏。看来,坐在屋子里读万卷书,真还不如出去行它万里路。</p><p class="ql-block">“有首领洞、生产洞、生活洞、藏酒洞、祭祀洞,还有少女洞、成年洞。”老龚不但对这些洞名倒背如流,还如数家珍似地向新初介绍起这些洞的功效作用。</p><p class="ql-block">新初不明白,那些考古学者有何神通,是怎么分出这些看似大同小异的洞穴名目的,而且,还能分出少女洞来。</p><p class="ql-block">当然,老龚也搞不明白,新初也不追问,便笑道:“老龚啊,你不去做导游都可惜了。”</p><p class="ql-block">老龚笑道:“王记者,你不要说,等我们賨王村的景区建起来了,旅游搞上去了,我就不当这个村支书了,专门给大家当导游。我当导游,不比那些拿了本本的大学生差。”</p><p class="ql-block">出了洞穴,在这半山腰间,又一块开阔台地突地出现在眼前。老龚说:“我们得跨过这座石桥,从对面上山。”</p><p class="ql-block">漫步桥上,眼前叠叠石涧,耳边阵阵清风,脚下潺潺流水。那山涧溪流,想来应是山顶上融化的雪水,绿得像翡翠。或许,那溪流,也耐不住这大山的寂寞,有些急不可耐地想冲了出去,一路飞奔,却一不小心撞在顽石上,又不得不迂回折叠,寻找又一个出口。</p><p class="ql-block">而那山谷中的石头,如刀削,如斧钺,如雷劈,经霜染,风蚀,水浸,呈现出峻峭、叠嶂、突兀之势,盘曲嶙峋,千奇百怪,令人讶然。徜徉其间,人或直立,或卷曲,或攀爬,或搀扶,或急驰,或驻足。不经意间,又听见几声零零落落的犬吠,抬头一望,又有几间老屋,高高低低地掩映在那茂林修竹之中。到了七彩湖,恍入蓬莱境。</p><p class="ql-block">新初这才明白,以奇山、秀水、怪石、丽峡、彩湖、飞瀑、茂林、幽洞、古栈著称的賨人寨,为什么能誉为神奇的“小九寨”了。</p><p class="ql-block">老龚道:“我们賨人寨,最神奇的地方,还在那里面的溶洞,只可惜还没有开发出来。不过,我们坐上船,打着手电筒,也可以进去看个大概。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娃娃鱼。”</p><p class="ql-block">划船渡过七彩湖,穿越老龙洞,上岸后再步行十来公里,便有一个大草坪。草坪的正中间,有一棵賨王后当年栽下的桂花树,少说也有三千多年。据说那是賨王的狩猎场,另一说是賨王后的后花园。人走到这里了不进去看看,那肯定是一种遗憾。沉浸在这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的世外境,新初不由得慨叹起这远离城市喧嚣又不失人间烟火的清幽静地,竟有些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就想起大年三十那个晚上说的自己要独自去的远方,或许,这有如神仙居住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归宿。</p><p class="ql-block">“今天就不去了,改天约几个人,专门进去看看。”新初说,“这人每到一个地方,总是会留下一点遗憾的。不过,这既是遗憾,也是念想。”</p><p class="ql-block">“那我们去賨王庙看看,就在这上面。”老龚说,“进去烧个香,拜一拜,灵得很!说不定王记者一回去就提拔了呢!”</p><p class="ql-block">新初本想拜一拜老賨王的,又怕老龚想歪了,以为自己想当多大个官似的,便说:“这賨王是一定要拜的。但这香,就不烧了吧!!”</p><p class="ql-block">“那王记者,你回去了,要好好宣传宣传我们的賨王村,早点把我们賨人寨的旅游搞上去。”</p><p class="ql-block">“那是必须的。”新初说,“老龚您看这‘賨’字,上面一个‘宗’字,下面一个‘貝’字,这賨人寨就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来的宝贝,您可要把这賨人寨守好啊!”</p><p class="ql-block">“那,王记者留下来,晚上喝点咂酒灌,你是文化人,回去了再给我们賨人寨填首竹枝词?”</p><p class="ql-block">“酒就不喝了!老龚您还懂竹枝词?”“竹枝词也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啊!啷哎不晓鲟?我给你叫个车上山来接你?”</p><p class="ql-block">“那更不用了,浪费钱,我搭个过路客车回去,几块钱的事。”</p><p class="ql-block">在摇摇晃晃、荡荡悠悠的大巴上,新初正好有时间,就在手机上填了一首《望海潮》:</p><p class="ql-block">脉通秦楚,疆分巴蜀,龙潭隐卧川东。蛮洞穴居,摩崖栈道,传闻古宕遗踪。铜鼓绕群峰。竹枝绝山涧,气势如虹。射虎安民,取禾温酒,阙乡隆。</p><p class="ql-block">曾经岁月峥嵘。叹挥戈拔剑,执楯扬弓。兴汉定秦,扶周伐纣,铭书盖世勋功。豪气傲苍穹。我辈须壮志,共舞长空。更待賨裔续诵,千古宕渠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