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与湖的相守

阿彭

初闻沙湖之名，总觉造物在此开了一个矛盾的玩笑——沙与湖，燥烈与温润，如何能相拥不悖？待亲临银川城北这片水土，方知天地之奇，远超料想。

出银川城北行四十二公里，便抵沙湖。八十二平方公里的画卷上，金沙与碧水各据一方，二十余里沙丘环抱四十余里烟波，似莽汉轻挽着江南女子的素手，刚柔相济，浑然一体。

乘舟入湖，恍若行于幻境。船头犁开万顷琉璃，水色清中带蓝，如液态的碧玉在日光下漾动。芦苇是这水域真正的王者，千亩青黄交织的苇丛从水中拔节而生，高者过人，低者及腰，风过时俯仰成浪，沙沙絮语如诵古老经文。

水鸟是苇荡间的精灵，倏然从翠幕中惊飞，翅尖掠过粼粼波光。若逢深秋，芦花飞雪，更与《诗经》中“蒹葭苍苍”之境相契。舟行处，偶见几羽苍鹭独立浅滩，恍然如画中留白。

沙湖的鸟，是天地写给湿地的情书。鹳鹤游弋，鸥鹭翔集，十三目三十科百万生灵以此为天堂。春来五色鸟蛋星布巢中，秋去则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的苍茫诗意。湖中游鱼亦是造化之赐，武昌鱼悠然摆尾，大鲵潜游深水，它们与飞鸟共织一条生生不息的生态链，让这片水域始终涌动着野性的呼吸。

弃舟登岸，一脚踏入金色炽热。沙丘在烈下滚烫如炙，细沙从趾缝间漫溢，一步一陷间，江南的温婉早已被大漠的雄浑取代。攀至丘顶四望，景象令人屏息：南面碧波接天，芦浪翻涌；北面瀚海无垠，沙脊如凝固的浪涛涌向贺兰山麓。

传说蒙古族姑娘贺兰与党项青年漠汉在此殉情，化身为湖与沙，而那丫鬟散作芦苇守候，那坐骑凝成贺兰山相望，见证着这场天地同悲的守望。

沙丘西侧，驼铃摇碎大漠的寂静。温驯的骆驼跪迎游人，起身时先抬后腿再挺前肢，一步一颤载客徐行，在沙脊上踏出蜿蜒的诗行。若想更恣意的狂欢，可驾越野车冲下陡坡，让惊叫与金沙齐飞；或乘动力伞掠过长空，将沙水相缠的奇景尽收眼底。当孩童的笑语从滑沙板上溅落，古老沙丘也焕发出年轻的脉搏。

日影西斜时，沙湖捧出最浓烈的色彩。余晖泼洒湖面，把芦苇染成金红，惊起的鸟群驮着霞光飞向黛色的贺兰山影。此刻若漫步水沙交界处，能触到自然最精妙的平衡：脚底沙粒温热未散，指尖湖水已沁凉入骨。忽忆起唐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句，此处虽无孤烟，却有平湖托起一轮熔金落日，塞上苍凉竟被点化成瑰丽。

临别回望，景区大门上，“沙湖”题字中“沙”字少了一点。当地人笑言此乃“治沙少一点”的祈愿。三十年前，这里仅是农垦渔湖，而今已成国家5A级景区、中国十大魅力湿地。临行掬一捧湖水，清凉中带着塞上风沙的温度——恰似这片土地，以水之柔承载沙之刚，在时光的雕琢中愈发丰盈。

沙湖

暮色四合，沙湖渐隐于身后。恍惚间似见紫霞仙子撑筏划过苇荡，电影里的幻境原来早已扎根此间水土。沙与湖的相守，不仅是自然的奇观，更是对人间情愫的隐喻——最矛盾的碰撞，往往孕育出最惊心动魄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