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章 湘江畔的抉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50年深秋,长沙城的桂花刚落尽,巷子里还飘着淡淡的甜香。林晚秋蹲在自家染坊后院的青石板上,正将最后一匹土布浸入靛蓝染缸,指尖的蓝渍像极了去年冬天落在棉袄上的煤烟。十七岁的她梳着两条粗黑辫子,辫梢的红头绳被风吹得轻轻晃,眼里满是对染坊生计的盘算——父亲走后,娘的咳嗽总不好,家里的活计全靠她撑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晚秋!快!街口贴了招兵榜!”邻居王婶的声音撞开院门,带着股子急劲儿,“新疆来的同志要招女兵,说要去建设边疆,保卫国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染布的木槌“咚”地砸在缸沿,林晚秋直起身时,耳尖已烧得发烫。“新疆”两个字,她只在学堂先生的地理课上听过——那是个有戈壁、有天山的地方,雪能埋到膝盖,和长沙的四季常青截然不同。她擦了擦手上的蓝染料,跟着王婶往街口跑,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围着临时搭起的土台,穿灰布军装的女同志举着铁皮喇叭,声音被秋风裹着飘过来:“年满十七岁,识得字,愿意为国家出力的女同胞,都来报名!新疆需要我们种粮食、办学堂,需要我们把边疆建成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土台旁的红纸上,“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几个字格外醒目。林晚秋挤在人群里,看见同街的苏晓梅正踮着脚填报名表——苏晓梅比她大一岁,在女子学堂念过书,总穿件月白学生装,说话做事都透着利落。“晚秋,你也来!”苏晓梅挥着笔喊,“咱们一起去天山,看看雪山上的花长啥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秋的心跳得飞快。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别困在染坊里,要去看大天地”,可娘的病、染坊的生计,像两块石头压在她心头。她跑回家时,娘正坐在堂屋纳鞋底,听见“新疆”两个字,针线“啪”地掉在竹篮里:“那地方要走一个多月,冬天能冻掉耳朵,你一个姑娘家,去了咋活?”</p> <p class="ql-block">那夜,娘的油灯亮到后半夜。天快亮时,林晚秋被布料的窸窣声惊醒,看见娘正把她的蓝布衫叠进包袱,还塞了双新纳的布鞋——鞋底的针脚密密麻麻,是娘熬了半宿的心血。“去吧,”娘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要是实在难,就回来,娘还在这儿等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天后,长沙火车站挤满了送行的人。林晚秋跟着两百多个湘女登上闷罐火车,透过车窗,她看见娘挥着帕子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湘江边一粒模糊的影子。火车开动的瞬间,她突然明白,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染坊里的林晚秋,而是要去远方建设国家的女兵了。</p> <p class="ql-block">第二章 戈壁路上的考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走了五天五夜,到西安时,林晚秋的腿肿得连布鞋都穿不上。可她们没歇够半天,就被带上了绿皮卡车——带队的李队长站在车旁,声音洪亮:“从西安到新疆,要翻祁连山、过戈壁滩,大概二十多天。路上可能遇风沙、暴雪,但咱们湖南姑娘,绝不能当逃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秋和苏晓梅挤在同一辆卡车的干草堆上,刚出发就被颠簸得撞在车板上。苏晓梅晕车,吐得脸色发白,却还笑着给她讲学堂里学的新疆故事:“有葡萄沟的甜葡萄,有能歌善舞的维吾尔族同胞,等咱们到了,就能看见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走了没几天,窗外的稻田变成了戈壁。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里,只有芨芨草在风里抖着细腰。白天,车厢里热得像蒸笼,她们的军装湿了又干,结着一层白花花的盐霜;晚上,气温骤降,她们裹着薄被挤成一团,连呼吸都带着寒气。最熬人的是缺水——每人每天只有一小壶水,嘴唇裂得渗血,说话都得抿着嘴。</p> <p class="ql-block">有次卡车在戈壁里陷了沙,男同志下车铲沙时,林晚秋看见王建国的军鞋陷进沙里,露出磨破的鞋底。王建国是陕西兵,之前在部队当班长,现在负责照看她们这些女兵。见林晚秋盯着他的鞋,他咧嘴笑:“这鞋跟着我打过硬仗,还能熬!”说着就把自己的水壶递过来,“你少喝点,润润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秋没接,把自己的水壶塞给他:“我不渴,你干活费水。”转身时,喉咙干得像要冒火。苏晓梅看在眼里,偷偷把自己的水倒给她半壶:“咱们是姐妹,要一起到天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翻祁连山那天,暴雪突然袭来。卡车在雪坡上打滑,李队长喊着“大家下来推”,林晚秋跟着人群往车后跑,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她看见王建国站在最前面,棉袄积满了雪,却还在喊“再加把劲”。等把卡车推上山顶时,她们的棉鞋都冻成了冰疙瘩,脱下来时,连带着袜子扯掉了一层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夜里在山脚下的破庙歇脚,湘南来的刘春兰冻得哭了起来:“我想娘,想家里的热汤面。”她在家时从没受过这种罪。林晚秋把自己的棉袄裹在她身上,指着窗外的雪:“你看,这雪多干净,等咱们到了新疆,说不定还能堆个雪人。”苏晓梅也凑过来,教大家唱湖南的童谣,歌声在破庙里飘着,渐渐压过了哭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走了二十七天后,远处终于出现了雪山的影子。那雪山顶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像披了件白纱。“是天山!”苏晓梅指着远处,声音都在抖。林晚秋揉了揉眼睛,突然红了眼眶——她们终于到了,终于站在了这片“大天地”里。</p> <p class="ql-block">第三章 天山脚下的扎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卡车开进哈密农场时,林晚秋看见成片的土坯房排在天山脚下,战士们正扛着锄头在地里翻土。场长赵大河是个山东汉子,皮肤黑得像炭,笑着拍她们的肩膀:“欢迎咱们湖南的‘金凤凰’!农场条件差,可咱们有手有脚,能把荒地变成良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分配工作时,林晚秋选了种地——她想跟着战士们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种出粮食;苏晓梅要办学堂,说要让农场的孩子都识得字;刘春兰会做饭,主动去了食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林晚秋就跟着王建国去开垦荒地。地里全是石头和芨芨草根,她抡起锄头没几下,虎口就渗了血。王建国看见,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我教你咋用力,把锄头往草根下扎,再往上撬,省劲。”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干活的技巧,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林晚秋的耳尖悄悄红了</p> <p class="ql-block">中午在地里吃干粮,王建国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递到她手里:“炊事班留的,还热着。”林晚秋咬了一口,甜得心里发暖——这味道,像极了娘以前在灶膛里给她烤的红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苏晓梅的学堂办在一间废弃的土坯房里。她找了几块木板钉成桌椅,用黑炭在墙上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第一天上课,只来了七个孩子——有战士的娃,也有附近维吾尔族老乡的娃。最小的阿依古丽才五岁,睁着大眼睛看苏晓梅,连汉语都不会说。苏晓梅就教他们唱湖南童谣,用树枝在地上画小动物,没几天,学堂里就挤满了孩子,笑声飘得老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刘春兰在食堂里也忙得热火朝天。她把从湖南带来的辣椒种在食堂后院,学着做北方的馒头。刚开始,馒头碱放多了,又黄又硬,战士们却抢着吃:“有湘妹子的味道!”后来她越做越好,还琢磨出辣椒炒土豆、酸豆角拌面筋,食堂里每天都飘着香味,战士们干活的劲头更足了。</p> <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过,林晚秋的手上结了厚厚的茧,可她觉得踏实——每翻一块地,每播一粒种,都像是在给这片土地扎下根。有次浇水时渠水不够,她跟着王建国去几里外的河沟挑水。太阳晒得人头晕,她走几步就歇会儿,王建国总把她的水桶抢过去:“我力气大,多挑点没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王建国把一个木盒子递给她,里面是用红绳系着的两颗石子:“这颗像湘江的石头,这颗像天山的雪,给你留个念想。”林晚秋攥着石子,心里像揣了团火,半天没说出话,只轻轻点了点头。</p> <p class="ql-block">第四章 风雨里的坚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52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就下了半尺厚。农场的菜窖没加固好,白菜冻坏了一半;学堂的窗户漏风,苏晓梅冻得嗓子哑了,却还坚持给孩子们上课;刘春兰的手生了冻疮,洗菜时疼得直掉眼泪,可她从没说过要放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更难的是想家。快过年时,林晚秋收到娘的信,说染坊没人照看,已经盘给了邻居,还说“你在那边好好的,娘就放心”。她抱着信哭了半宿,王建国看见她红肿的眼睛,没说话,只是生了盆炭火,煮了碗姜汤:“明年春天,咱们把荒地种上棉花,等有了收成,就给你娘寄点新疆的棉花,让她做床新棉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开春后,农场开始种棉花。林晚秋跟着大家一起育苗、移栽,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来。有次她在地里晕倒了,王建国背着她往医务室跑,一路上都在喊她的名字。醒来时,她看见王建国坐在床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手里还攥着她娘寄来的照片——那是她之前给他看的,照片上,娘站在染坊门口,笑得很慈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别太累了,”王建国的声音有点哑,“地里的活有我们呢,你要是倒下了,咋给你娘寄棉花?”林晚秋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在这片离家千里的土地上,有人这样惦记她,真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夏天时,棉花地里开出了白花花的花,像雪落在了绿毯上。苏晓梅的学堂也添了新桌子,是场里用木料做的;刘春兰的辣椒长得正好,食堂里天天都有辣椒炒肉,战士们吃得满嘴流油。有天晚上,农场放电影《白毛女》,林晚秋和王建国坐在最后排,看着银幕上的喜儿,他突然说:“晚秋,等棉花收了,我想跟你处对象。”</p> <p class="ql-block">林晚秋的心跳得飞快,半天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月光洒在棉花地里,白花花的像雪,她想起王建国给她的两颗石子,想起他背她去医务室的路,想起他煮的姜汤——原来,她的根,早就扎在了这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53年秋天,林晚秋和王建国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在食堂里,赵场长做证婚人,大家凑钱买了块红布当喜帕,苏晓梅送了她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说“咱们要像保尔一样,在边疆好好干”。婚后,他们住在一间小土坯房里,林晚秋把娘寄来的蓝布挂在墙上,窗台上种了几盆凤仙花——从湖南带来的花种,在新疆的阳光下,居然也开得很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55年春天,林晚秋收到了邻居的信,说娘在长沙病逝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她寄回去的新疆棉花。她抱着信哭了很久,王建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她煮了碗甜酒冲蛋——那是娘以前常给她做的味道。那天晚上,他们一起给娘烧了纸,林晚秋对着天山的方向说:“娘,我在新疆挺好的,有他照顾我,您放心。”</p> <p class="ql-block">第五章 岁月里的荣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60年,农场遭遇了大旱。地里的棉花都蔫了,渠里的水快干了。林晚秋跟着大家一起去几里外的河沟挖渠,王建国带头跳进水里,用铁锹挖泥。大家白天挖渠,晚上还要去地里浇水,每个人的脸都晒得脱了皮,可没人叫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天晚上,林晚秋在地里浇水时,看见维吾尔族老乡阿卜杜带着乡亲们来帮忙——他们牵着骆驼,驮着水罐,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要一起扛过去”。阿卜杜的儿子买买提之前在苏晓梅的学堂里读书,汉语说得很流利,还帮着战士们给棉花浇水。靠着大家的努力,那年的棉花居然有了收成,看着雪白的棉花堆成山,林晚秋的眼里满是泪水——这是她们和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乡亲们一起闯过的难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过,林晚秋的头发渐渐白了,王建国的背也驼了。他们的儿子念湘长大了,留在了农场当农机手,说“要像爹娘一样,把农场建设得更好”。苏晓梅成了农场小学的校长,她和丈夫张卫国(农场文书)有了两个孩子,一家四口过得很幸福;刘春兰也嫁给了食堂的师傅,他们的女儿喜欢跟着念湘一起,在棉花地里跑着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80年秋天,农场举行了“湘女上天山”三十周年纪念会。来了很多老湘女,大家坐在一起,说起1950年的火车,说起戈壁滩的风,说起祁连山的雪,眼里都闪着光。苏晓梅握着林晚秋的手,说:“你看,咱们没辜负当年的誓言,把边疆建设得这么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秋看着远处的天山,雪还是那么白,棉花地里还是那么热闹。她想起娘的布鞋,想起王建国给她的石子,想起念湘小时候在地里跑的样子——原来,她的一辈子,都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开了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王建国给她煮了碗甜酒冲蛋,和当年一样甜。林晚秋喝着甜酒,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就笑了——湘江的水,天山的雪,都在她的岁月里,汇成了一条长长的河。这条河里,有她们的青春,有她们的坚守,有她们对国家的热爱,也有她们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来,念湘的孩子也长大了,在农场的中学当老师,教孩子们学历史,学“八千湘女上天山”的故事。每当说起那些当年的湘女,孩子们都会睁大眼睛问:“奶奶们真的很勇敢吗?”林晚秋总会笑着说:“不是我们勇敢,是我们知道,祖国需要我们,这里需要我们——这里,就是我们的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