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医院里的白炽灯光冰冷地照在母亲苍白的脸上,各种管线缠满了她的上半身,她粗重的呼吸牵动着我紧绷的神经。已是深夜,<span style="font-size:18px;">监护仪不时发出“嘀嘀”的声响</span>显得尤为刺耳。我独自坐在病床前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就在这天上午,因全身浮肿浑身无力在镇医院住了一周的父亲刚出院。不料下午时分,母亲突然心口剧痛,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面色惨白如纸。父亲慌忙将她送往镇医院,并给我打了电话。等我从市区赶回去时,一位相熟的接诊医生开玩笑说:“你们家二老在搞‘接力赛’呀!上午爸爸刚出院,下午妈妈又来了。”</p><p class="ql-block">乡镇医院条件有限,无法确诊病情。母亲本就身患高血压、糖尿病和心脏病多年,看着她痛苦的神情,我一点也不敢怠慢。农村的邻里相隔甚远,家里不能空着,我只好将父亲留在家中照看牲畜和宅院,自己则带着母亲立即转往市里三甲医院。</p><p class="ql-block">急诊室里,医生们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和会诊。最终的结果令人心碎:母亲的心脏已经衰竭到无法承受任何深度检查或手术的程度。“一旦做了,可能下不了检查台。”医生平静地向我讲述利弊,然后让我决定治疗方案。思虑再三,我选择保守治疗,用药物减轻母亲的疼痛,确保生命。</p><p class="ql-block">各种病情知情书和治疗方案意见书一共十几页,每一页都需要家属签字,签字的那一刻,我的手一直在颤抖。</p><p class="ql-block">等所有签字手续办理完毕,已是深夜12点,我望着母亲浑身插满管子的模样,听着监护仪器仍然在毫无感情地“嘀嘀”叫着,忽然被一种排山倒海的无助与恐惧感吞噬了。这一刻,我多么希望姐姐和弟弟还在身边。</p><p class="ql-block">从前父母生病,我们姐弟三人各有分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重要的决定一起商量。姐姐心细工作自由,总是守在病床前无微不至地照料;弟弟虽远,但是他经济情况是我们姐弟中最强的一个,因此在出钱上面从不含糊,基本医保之外的住院费,全都是他在承担;我因为工作稍微固定点,主要负责跑腿打杂,承担父母住院期间的生活费。我们仨彼此支撑,冷静地与医生沟通治疗方案;共同分担责任,从未感到过孤立无援。</p><p class="ql-block">然而,近年姐姐和弟弟接连英年早逝,留给父母无法愈合的创伤,导致他们经常在医院轮番度过。我眼睁睁看着曾经走路生风的父母,仿佛一夜间佝偻了腰背,蹒跚了步履。他们不只是失去了两个孩子,更是失去了晚年的依靠和慰藉。</p><p class="ql-block">如今,所有的责任都落在我一人肩上,让我心理上的压力如山般沉重。每一个签字决定都可能关乎母亲的生死,我却无人商量,无人分担。病房的窗户映出我孤独的身影,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无助”。</p><p class="ql-block">“多子多福”这句古老的谚语在此刻有了血泪的注脚。它不是简单的生育观念,而是在人生风雨来袭时,能够有多双手共同撑起一把伞;是在父母年迈病弱时,能够有多个肩膀共同分担重担;是在面临生死抉择时,能够有多个头脑共同思量权衡。</p><p class="ql-block">我多么希望此刻姐姐能在床边为母亲擦拭额头,弟弟能与我一同听取医生的建议。多么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三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互相安慰,共同决定。可是现在,只剩下我独自面对这一切,恐惧着可能做出的每一个错误决定,生怕一时的选择成为永远的遗憾。</p><p class="ql-block">监护仪的数字仍在跳动,看着渐渐呼吸平稳的母亲,我终于懂得了“多子多福”那沉甸甸的意义。它不是传统观念的桎梏,而是人类在面对生命无常时最本能的渴望:渴望分担,渴望支持,渴望在漫漫长夜中,不是独自一人守护至天明。</p><p class="ql-block">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通明,而我的心却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明悟中。“多子多福”,“多”的不是子女的数量,“福”的不是生活的优越,而是当风雨来袭时,有人与你同舟共济的那份踏实与安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