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到原单位，我请了探亲假回老家。那里有牵绊我的母亲，有儿时玩伴，还有几个同样痴迷武术的拳友，能随时切磋探讨。见我生龙活虎地回来，母亲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徒弟包得服早把我在外头的事写信告诉了家里，她日夜担忧，差点让弟弟赶去帮我。在家乡的日子快意恩仇，我天天与兄弟、玩伴们狂练功夫，验证自创的拳法和新的领悟。
</p><p class="ql-block">时间飞逝，月底假期结束，肩伤也痊愈了。我一大早坐班车返程，几经周转，下车后又走了五里路，回到宿舍时已近下午六点。刚跨进门，满头白发却神采奕奕的室友老洪就挡在面前，神色异常严肃：“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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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我饥肠辘辘，随口应道：“是啊，有饭吗？饿死了！”单位食堂向来四点半开饭，坐了一天车，中午的半斤饭早消化干净，此刻真是前胸贴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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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老洪没理会我的吃饭诉求，沉声道：“还惦记吃饭？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徒弟包得服把人打了，对方从老家叫来几个武术高手，非要重新打过！当初我就警告过你，这徒弟收不得，迟早闯祸！你就是不听，现在看你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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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老洪待我如慈父，常分享他丰富的人生经验。他出身船上人家，深谙青红帮等江湖门道，看人眼光毒辣。他一直觉得我文武双全又肯上进，是个有出息的后生。训斥完，他把我让进屋：“知道你回来，饭给你买好了，可能凉了，要不要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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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我饿得不行，忙说：“没事！”三口并作两口，风卷残云般把半斤饭扫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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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刚起身要去洗碗，闯祸的徒弟包得服走了进来。老洪坐着没吭声，等着听他说。我盯着包得服，严肃问：“到底怎么回事？闹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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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包得服满脸懊悔地讲述：上个周末上午，他和同事方荣去乡下打鸟。两人拿着气枪，正打得兴起，收获几十只鸟时，一阵自行车铃声惊飞了鸟群。方荣火冒三丈，抬头一看是同单位的梅某，没好气地嚷道：“周末不在家呆着，跑乡下来找丈母娘啊？家里不是有老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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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骑车人梅某四十来岁，台州人，绝非善茬。他出身武术世家，又在部队当过侦察兵，身手了得，心狠手辣，只是平日低调，鲜有人知。被方荣如此挑衅，他毫不示弱，靠稳自行车，手指方荣喝道：“嘴巴放干净点！再乱说对你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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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方荣仗着年轻力壮（百斤杠铃单手轻松举起），一身腱子肉，向来欺负人惯了。见梅某警告，他非但不收敛，反而举起气枪威胁：“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把你‘下面那只鸟’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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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梅某气得脸色铁青，一步上前夺枪。方荣抬腿就踢！谁知梅某动作极快，右手放开车把顺势一捞，如铁钳般扣住方荣脚踝，左手闪电般向前一拧，方荣重心顿失，“砰”一声被狠狠摁在地上。紧接着，梅某右膝如铁砧般跪压方荣心口，右手虎口死死卡住其脖子——动作干净利落，狠辣精准，完全是侦察兵擒敌制喉的杀招。方荣空有一身蛮力，此刻在梅某手下竟如砧板上的鱼，徒劳挣扎，毫无反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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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包得服眼见方荣脸憋成猪肝色，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再不出手怕要当场毙命，情急之下猛冲上前，一拳狠狠砸在梅某下巴上！梅某全神贯注在方荣身上，没防备这突然杀出的帮手，下巴遭重击，眼前一黑，闷哼一声便被撂倒。包得服和方荣趁机扑上去，把梅某打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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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我和老洪听完，觉得包得服情急出手也算情有可原。包得服接着说：“事后我主动找保卫科想调解，可老梅根本不接受，非要重新打过，还从老家叫来三个高手。这事儿僵住了。”我思忖着，老梅坚持重打也有理：一来可能当时下手重，打伤了他；二来在当年国企，看病全报销，徒弟赔礼道歉，他觉得自己白挨了打没补偿，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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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包得服忧心忡忡：“师傅，现在怎么办？”我安慰道：“明天全矿区开会，开完会我先找保卫科长和治安主任了解情况，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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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包得服又面露惧色：“师傅，昨天中午在食堂打饭，碰上老梅。他二话不说，上来就朝我命根子踢！那脚又快又阴！我赶紧侧身，腿根还是被擦掉层皮，火辣辣的疼。我咬着牙没还手，边上人赶紧把我们拉开了。他还扯着嗓子大叫，说等他老家拳师晚上到了，再找我一起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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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听他这么说，我心头一紧，难怪老洪说大事不妙。我对包得服说：“看来拳师到了。你现在就呆我这儿，哪也别去，晚点再回去睡。一切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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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老洪也附和：“对，省得他们几个冲去你家打起来，更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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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第二天矿区大会风平浪静。中午，我先找保卫科长。他腰插手枪，一脸严肃。我问包得服和老梅的事怎么办，他无奈摊手：“一方死活不接受调解，油盐不进，我能有啥办法？神仙难断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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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接着去找管治安的主任。推门进去，烟雾缭绕，他正和几个人围着小桌吃饭。其中一个身影特别扎眼——“木壳儿”！他是杭州上城区人，拳击、武术顶尖高手，声名赫赫。他比我大一肖，身材高瘦，眼窝深陷，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手背上红色毛细血管根根分明，像画上去的。那双眼睛似藏寒芒，偶尔扫你一眼，锐利如刀，能让人脊背发凉，浑身不自觉地绷紧。我刚参加工作时就听过他的赫赫威名，知其出拳快如电闪，力道刁钻。杭州话叫他“木壳儿”，正是形容其拳速如同子弹从枪膛（木壳枪）射出，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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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正和主任说着话，“木壳儿”端着酒杯，眼皮都没抬，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子砸在铁板上，瞬间穿透了屋里的嘈杂：“这事儿你们谁也处理不了。江湖事，还得江湖了。只有我和这小鬼（他筷子尖精准地朝我一戳）两个人去，才能摆平。你们别插手，等我吃完这口酒，我俩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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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他一发话，满桌顿时鸦雀无声。我默默看他慢条斯理地喝酒、夹菜、说笑，心中却像绷紧的弓弦，反复揣度着此行的凶险与结果。约摸半小时，他“啪”一声放下酒杯，碗底一推：“好了，办正事，去把包得服这桩公案了了。你们别跟，就我们仨。”说完起身，我和包得服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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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十五分钟后，我们来到老梅家门前。这是一排七十年代建的红砖平房，被分割成十几套双职工宿舍，直筒筒的格局，门对门，水泥地走廊光溜溜像条小马路，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望尽里屋。“木壳儿”在老梅门口站定，声若洪钟，震得走廊嗡嗡响：“老梅！出来，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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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老梅闻声出来，见是“木壳儿”，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哎哟！稀客稀客！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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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木壳儿”双手往身后一背，开门见山，眼神锐利如鹰：“少废话！今儿老子来，就为处理你和包得服的事。说吧，你想怎办？划下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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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老梅笑容一收，脸瞬间沉下来，腮帮子咬得绷紧：“没完！必须打过！木壳儿，你给评评理！姓方的羞辱我，我教训他，关他包得服屁事？他非要插一脚！我就算打死姓方的，大不了偿命！可包得服插手把我打了一顿，这口气我要是咽了，以后还怎么在矿上抬头？！必须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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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木壳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老梅，仿佛要把他钉穿：“说完了？就这？非打不可？”他冷笑一声，“好！痛快！包得服是我朋友，是这小鬼（他大拇指朝我一撇）的徒弟。既然我俩来了，从现在起，就没包得服的事儿了！你要打，冲我和他师傅来！”
</p><p class="ql-block">话音未落，我和“木壳儿”几乎同时察觉到里屋门缝后一道凌厉的目光扫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探头窥视，眼神不善。“木壳儿”猛地转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里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听说你家来了仨拳师？别藏着掖着了！叫出来！今天这事必须了断！你要帮手，冲我来；要找师傅，找他！你们四个一起上好了！在我‘木壳儿’面前，还能翻了天不成？！去！叫出来！” 他最后三个字如同炸雷，震得老梅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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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木壳儿”气势排山倒海，杀伐决断。老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角渗出细汗，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嗫嚅道：“你……你都这么说了……那……那没话说了，算……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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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我赶忙上前一步，抱拳诚恳道：“老梅，千错万错，是我徒弟莽撞。我代他真心向你赔个不是！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都是一个矿上刨食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打打杀杀伤了和气，不如就此揭过，以后相安无事，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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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老梅眼神闪烁，避开“木壳儿”那刀子般的目光，颓然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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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就这样，一场看似无解的死结，竟在“木壳儿”雷霆万钧的气势下被硬生生劈开。包得服喜出望外，一出老梅家门就按捺不住兴奋，嚷道：“我请客！我请客！晚上我请客！”“木壳儿”也不客气，朗声笑道：“当然你请！这顿酒你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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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矿区。本以为晚上包得服做东，这场风波能就此抹平，皆大欢喜。然而，一股隐隐的不安却像冰冷的藤蔓，在我心底悄然蔓延，越缠越紧。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落幕，“木壳儿”的强势介入，老梅那不甘的眼神，还有里屋那道窥视的目光……仿佛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数，正潜伏在即将到来的酒桌之上，等着让我猝不及防地下不来台。究竟会发生什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慢慢道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