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当有些人正为细碎琐事烦忧时，另一些人仍在生活里咬牙奔忙。</p><p class="ql-block">那日回老家和朋友小聚，返程时没赶上末班车，我在滴滴上约了辆顺风车。用平台电话和车主敲定出发时间后，我在约定地点低头刷着手机等候。很快，一辆黑色SUV停在身旁，车门打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探出头，用地道的乡音跟我“确认身份”。确定是我后，他礼貌地拉开了车门。</p><p class="ql-block">我迅速上车，熟练地在平台确认行程并付款。刚想戴上耳机听歌，就听见小伙子带着几分试探问：“大姐，能等我到九点再走吗？有个客人要赶十点半的火车，说九点从家出发……”</p><p class="ql-block">“还要等一个半小时？咱们刚才不是说好了时间吗？怎么能临时变卦？”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p><p class="ql-block">“我就是跟您商量，您要是不愿意，咱就不等。要不我再给那客人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提前？”他语气里带着歉意。我没应声，看着他拨通电话——响了许久没人接，再拨一次，依旧是忙音。</p><p class="ql-block">“算了，咱走吧。”他收起手机，语气里藏着无奈，“反正电话我打了，客人也怪不着我。就是只送您一个人，这趟基本算白跑了。”</p><p class="ql-block">“怎么会是白跑？顺风车嘛，我这一单，你的油钱肯定够了，还能多剩点。”我不解地说。</p><p class="ql-block">“看来大姐是真不懂行情。”他苦笑了下，“这大晚上又这么热，还在路上等客的，多半是想多赚点补贴家用。我下班特意送了两个客人到这儿，等了好半天才在平台接到您这个单。其实我也不想等九点，真等了，送完他去车站再回家，差不多就十一点了——我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p><p class="ql-block">听完这话，我刚才那点怨气瞬间散了，反而对眼前这个小伙子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和他攀谈起来。他说自己来自偏远农村，高专毕业后在我所在的城市找了份小企业的工作，老婆在加油站上班，孩子没带在身边，放在另一个县城的岳母家上幼儿园。</p><p class="ql-block">“那你挺厉害的，还能买得起车。”我友善地夸了句。</p><p class="ql-block">“您这样的人，买这车十部八部都没问题！”他语气很实在，没有半分恭维。</p><p class="ql-block">“我这样的人？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我笑着追问。</p><p class="ql-block">“当然是有钱人啊！”他说得笃定。</p><p class="ql-block">我愣了下——论穿着和气质，我都和“有钱人”不沾边。或许是我此刻的悠闲淡定，让他产生了错觉？在他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有钱人，才能有这样不用急着奔忙的状态？</p><p class="ql-block">“能在一个城市待上十年二十年的，都该是有钱人。”他又补充了一句。</p><p class="ql-block">我差点笑出声——要是按他这话算，我在两个城市待过，岂不成了“双份富人”？细想他的逻辑，倒也有几分朴素的道理：待得久了，总该有房子、有存款，遇事不用慌，那些钱买几部车确实绰绰有余。可他不知道，城里人的生活，未必都像他想的那样“安稳能攒钱”。</p><p class="ql-block">“其实这车也不算我的，是银行的。”他自嘲地笑了笑，“每个月除了还车贷，还得还房贷——我们婚前在我老婆娘家县城买了套房子。老家父母那边，也得定期给生活费。”</p><p class="ql-block">“你这年纪，父母顶多五六十岁，应该还能干活，按说不用你负担这么重吧？”我问。</p><p class="ql-block">“可我爸妈身体都不好，我妈得长期吃药，一天都断不了。我每个月最少得给家里寄一千块，不然药钱都不够。”他的声音低了些。</p><p class="ql-block">“那你没有兄弟姐妹吗？怎么就你一个人扛？”</p><p class="ql-block">“有个姐姐，但农村里不都讲究‘养儿防老’嘛，父母的事，我这个当儿子的肯定得担着。再说我姐日子也不容易，也就这两年条件好点，偶尔能帮衬家里点。”</p><p class="ql-block">不知怎的，听他说到这儿，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敬意。或许他的某些想法我并不认同，但他身上那股“扛起责任”的劲儿，格外耀眼。</p><p class="ql-block">“其实我今天心情本来不太好，”他忽然说，“不过跟您聊这一路，感觉好多了。”</p><p class="ql-block">“是因为没赚到钱吗？”我问。</p><p class="ql-block">“嗯。这么热的天，别人都在空调房里吃着西瓜歇着，我还饿着肚子在外头跑。我经常十二点才睡，早上六点不到就醒——其实我也想睡到上班前再起，可就是睡不着。”</p><p class="ql-block">“你这么年轻，正是能睡的时候，白天又这么累，怎么会睡不着？”</p><p class="ql-block">“心里装着事呗。”他叹了口气，“我女儿下个月幼儿园开学，报名费要三千五，可我存折里现在就只有一千块。本来想着这段时间多跑几单，早点凑够，可看这情况，悬了。”</p><p class="ql-block">听完这话，我心里猛地一沉。我也经历过三十多岁的日子，那会儿虽说不算富足，总为柴米油盐盘算，但绝没有他这样的窘迫和压力。</p><p class="ql-block">“我们这种人，想借钱都难。”他接着说，“同龄的朋友同学，大多还在创业打拼，手里也没闲钱。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伙伴，有些在外地混得还行，可常年不联系，哪好意思开口借钱？那些条件好点的亲戚，见了我们都躲着走。”</p><p class="ql-block">“去年买这车，其实也是赌气。”他苦笑了下，“我跟我老婆两个人，工资加起来也就四千来块，每个月过得紧巴巴的。我也想过改变，可不知道往哪儿使劲。后来有朋友说，买个车，下班了跑跑车能多赚点，我就动心了。”</p><p class="ql-block">“我去找我老婆的叔叔借钱——听说他最少有两三千万资产。结果我一开口，他没借钱，反倒劝我，说跑滴滴不赚钱，买车是浪费。钱没借到，还被我岳母骂了一顿。可他越这样，我越不服气，回家就给所有有电话的同学、朋友发信息借钱，最后总算凑够了车的首付。”</p><p class="ql-block">“真是不容易。”我忍不住说，语气里带着同情。</p><p class="ql-block">“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我最怕我爸妈突然病倒要住院。现在住个院，哪次不得万儿八千的？可我现在连五千块都拿不出来。”</p><p class="ql-block">说到这儿，他忽然憨憨地笑了：“不过我还算机灵，办了三张信用卡。真到了那时候，就只能刷信用卡了。”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几分自我安慰的“小聪明”。</p><p class="ql-block">一路听下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挺“富有”的——至少不用为几千块的学费彻夜难眠，不用怕家人看病拿不出钱。</p><p class="ql-block">到了目的地，我推开车门时，总觉得那车门格外沉重。下车后，我朝他挥了挥手，大声说：“小伙子，谢谢你！祝你一路平安！”</p><p class="ql-block">车子很快从我身边驶远，风里好像还带着他那句没说出口的“加油”。那一瞬间，“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这几个字，忽然变得格外真切。</p><p class="ql-block">2017.7.2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