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苏北故乡参加奶奶的葬礼,转眼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一幕幕场景让我感受颇深,回来便想写一篇文字来感怀和纪念这一事件,却因为自身慵懒的缘故一直拖了下来,直到那些记忆和感觉逐渐黯淡和消散,直到前些日参加一位同事母亲的葬礼,却勾想起当时参加奶奶葬礼时的点点滴滴,一幕慕场景和记忆又慢慢的隐现出来,又想起一直要用文字把它描述出来的意愿,终于下了决心、在一个夜晚,放下手机,打开桌上的台灯,让自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和感怀之中!</p><p class="ql-block">        我的奶奶是在近百岁高龄去世的,时间再倒退二十年的时候,她的身体还算茁壮,我回故乡探亲,她还可以随着一众人群蹒跚着送我,一边抹着眼泪!</p><p class="ql-block">       收到奶奶去世的信息,我匆匆的托沈阳的朋友通过黄牛买了两张车票(那时候交通远没有现在这样发达,也没有手机购票的方式),便和年迈的父亲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硬座奔波回苏北故乡。</p><p class="ql-block">      苏北故乡的葬礼过程繁琐而又漫长,连续七天的时间中间有数不清的流程和仪式,尽管我回去之前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内心一再告诫自己要有忍受力,我告诉自己对故乡的亲情和风俗一定要有足够的尊重,对于其中的苦累一定要能忍受,但是到后来我还是终于忍不住了,这个家族中父亲是长子,我是长孙,那些流程和仪式每一样都需要父亲参与的,我无法眼看着他连续六七天都处于那种不得消停连续劳累的状态,毕竟也是七十大几的岁数了。等到在一个傍晚奶奶下葬完后回来刚坐下马上还需要父亲跟着再回到很远的墓地做某种仪式的时候被我温怒的拒绝了,我说这么太折腾人了,父亲都那么大岁数了,这样折腾不起,这个流程不去了,奶奶不会怪我们的,于是大家都不做声,父亲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侧脸对着我没有表态。其实屋里都是我和父亲的至亲,他们看我发火,想必也不会怪我!</p><p class="ql-block">      这期间的流程有多繁琐,这中间的仪式有多少,我无法一一回忆和描述了,说出来太过繁杂和琐碎,我也无法拥有那么好的记忆,我也无法知道这些流程和仪式是专门是用文字记载下来到时候按着施行的,还是世世代代传扬于民间人们的记忆基因当中。这些流程和仪式铺展开来便分明是村落和宗族范围内一场盛大的嘉年华,这剧本本身是悲剧而起,同时又不时充满喜剧色彩,悲喜剧不停交织,就仿佛人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嘉年华的核心场地就是靠着灵棚搭起来的临时戏台,乡村演员们在上面卖力表演着,有点东北二人转的样子,演员们说学逗唱都行,有时会唱几首流行歌曲奔放热烈,有时会说一段荤段子引来哄堂大笑,有时间隔着哭一段九肠,唱腔凄惨婉转。到了夜晚,在聚光灯下,几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还会来一段热舞。整个过程中,这个舞台就是这场嘉年华的气氛组,也让很远路过的过客都知道这个地方有一户人家在办白事,很多很多年前,我每次回故乡探亲的时候,不经意间也总会遇到这种场景。不同的是,那时路过的只是别人家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送 汤</p><p class="ql-block">           葬礼期间,每天每到饭点的时候,一行人都要步行几百米去村头的小庙给去世的亲人送饭,一天三次,俗称“送汤”,送汤的时候女性居多,当天隐约开始变暗,我在前面提着灯,后面一行人提着坛坛罐罐,姑婶们一边走一边用苏北乡音哭(唱)到:俺的妈妈唻儿,再也不能走家唻.......!(方言回家的意思)农村空寂的旷野之中,这悠扬的女声传的漫长而又悠远。</p><p class="ql-block">         等到得小庙,烧一刀火纸,坛坛罐罐中取出一些食物置于火中,便完成了一次送汤的过程,于是返程中也可说说笑笑往回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跪  拜</p><p class="ql-block">          久居东北,参加葬礼的时候对于尊者往往是鞠三个躬,再正规一些的就是跪在地上磕三个头,而在故乡给逝者行礼是需要三拜九叩大礼的,哪怕乡农们穿着朴素甚至褴褛,但是行礼的过程充满了凝重和仪式之美,我做为长孙是只需要磕头还礼就行,这个时候是不方便拍摄记录的,这种行大礼的视频抖音很容易搜得到,每个吊唁的宾客行礼的时间都需要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年龄越大皱纹越深的老者姿势越正规,轮到年轻人的时候就明显潦草很多了。而奶奶葬礼,光戴孝的就有几百人,加上其他宾客,就这一个答谢行礼的流程对于我们后辈在身体和毅力上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考验。</p>  <p class="ql-block">                 村落与宗族</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以姓氏命名的村落,用乡民们的话说是祖上都是一个老祖。到我爷爷这辈是兄弟八个,我爷排行老四,他们这辈每个兄弟都有几个儿子,于是到父亲那辈男丁就有数十人之多了,到了我这辈男嗣就更多了,这地方还有拜把兄弟的习惯,可以说所有男人都有几个拜把兄弟的,葬礼举行大仪式的时候,这些后代们都是需要戴孝的,所以当时戴孝的人就有四五百人之多,为了区分备份,需要用不同的颜色来区别。父亲那辈是白孝,我这代孙辈是蓝色,再下一辈是红色,再下一辈还有几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带的是金色。几百人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其中我大都不认识,有时翻看照片会想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召集起这么多精壮的年轻人汇集到一场聚会中来,他们或者应该在土地里劳作,或者在一个遥远的城市车间里打螺丝,或者在一个外地的城市工地上挥汉如雨,又或者开着大货车奔波在路上跑生活。</p><p class="ql-block">       而只因为家中老人电话里传来的一句话:你X奶老了,得回来烧纸。于是他们就离开了原来的辛苦讨生活的地点,浩浩汤汤的汇集到他们世代修养生息的祖地。突然就意识到了曾经让我感觉到那些繁琐和厌烦的流程和仪式有了很合理的注脚点,在这个一直战乱频繁民生艰难的国度,一个家族经历了几代朝代更迭,世事动荡慢慢繁衍成宗族是一件看上去自然其实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这个过程中要历经频繁的战乱、艰难的迁徙、官府的盘剥、盗匪的窥伺、加上不时的天灾和饥馑,一个家族的生存和发展是何其艰难,终于他们找到了一个好的落脚点,再赶上一个好的时代,就在这里休养、生息、繁衍,形成了一个宗族一个村落,而一直以来外界存在的危险始终让宗族处于一种警惕和团结之中,尽管进入现代社会这种危机已经不存在了,而这种团结和警惕的潜意识已经印刻到人们的基因里。而宗族里每一位老人去世的葬礼对族人的宗族意识和祖地基因都是一次唤醒,葬礼是形式,其实内容是对家族和祖先的纪念和膜拜以及对宗族的认同仪式,对于一个家族、一个宗族以致一个民族来说,这其实不只是悲剧,也不是喜剧,它是一种文化和族群认同的正剧!它不因朝代更迭而改变,不会为主义变幻而迷惘,更不会因为帝王轮换而湮没。如同我的父亲,年龄很小的时候离开故土,做过多年的军人,受过伟人的教导,接受过组织多年的无神论教育。但是在奶奶的葬礼流程和仪式中按着乡村司仪的指导每一步都认真践行着对长辈和祖先的恭敬,无比的专注和虔诚。少小离家多年闯荡的经历都敌不过故乡乡音带来的威严与抚慰。</p><p class="ql-block">         几百年前,一户张姓家族在陕北红花树下分别,其中一支来到了东海边,在这里世代繁衍生息,形成了一个张姓为主的村落,这个村落的后代子孙们有些又开花散叶流落到各地,离开的后代们或远或近,或亲或疏。而那些留下来的后代从村落周围的土地里觅取生存的食物,去世后又埋葬在那里,往复更替,生生不息。这些留下的后代形成了村落的主体,整个村落仿佛又像一块磁石,吸引着那些流落出去的游子,比如我的父亲离开了大半辈子,临终前却想回到故乡。而我的女儿除了曾经听惯了奶奶的苏北乡音,对于籍贯的村落却再无一点概念。而我就处于磁石的临界之中,一边是父辈对故土的执念,一边是后代对故土的疏离。</p><p class="ql-block">            其实还是想说一句话:故土只是曾经的牵挂,而适合你的远方才应该是你未来的家,我们这一宗族不也是从遥远的红花树下迁徙过来的吗,当初那个家族在红花树下分别的时候,不知他们的后代是否践行过再回到红花树下相聚的承诺,那颗红花树还在吗!</p><p class="ql-block">                                          (完)</p><p class="ql-block">                            2025年9月12日 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