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底风·宛瑜

天中诗词文苑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袖底风·宛瑜</div><br> 林宛瑜按下发送键时,铁锅底的白粥正滚着绵密的细泡,暖雾裹着米香漫过瓷砖灶台,沾了米汤的蓝布围裙角在掌心攥出浅淡的湿痕。为贺方明山会长六旬寿辰,这首七律她耗了整五日 —— 平仄是逐字对着手机 APP 校改,屏幕亮到深夜;典故翻遍半册泛黄的《唐诗鉴赏》,铅笔在页边画了圈又涂掉,才敢轻轻落进诗行;连开篇 “花甲星辉映德容” 一句,都特意揣着初稿登门,找村里教了四十年书的王老师勘酌,老人指着字念两遍:“容字稳,配得上会长的德望”,她这才敢在宣纸上正式落墨。<br><br> 她本是乡野间寻常妇人,农隙见田埂豆花垂着晨露、檐角归燕绕着梁木,总爱拾支旧笔,在磨破页角的笔记本上写几句浅白诗行。去年镇上办诗词交流会,她怀里揣着本子缩在后排角落,指尖反复摩挲着 “豆花沾露” 的短句,偏是那页纸,被踱步经过的方会长偶然瞥见。她嘴甜,一声 “方老师” 唤得温软恳切,听会长讲诗词格律时,又往前凑了凑,适时接话:“经您这么一点,我才算真悟透了!” 这番热络讨了方会长欢心,不仅把她拉进协会群,今年初更破格提拔为理事,当众说:“基层有这份诗词痴念不易,该给她个上进的机会。” 方会长的寿辰日期,林宛瑜早托人问得真切。贺诗里最费神的是颈联,起初拟的 “满庭花暖杯中酒”,总觉落了俗套,揉了三张草稿纸,才在第四张纸上写下 “半窗月照杯中酒,一夜方关袖底风”。她念着夜里改诗的光景:木窗缝溜进的夜风裹着凉意,她便拢着袖口挡着,指尖冻得发僵仍逐字琢磨,直等晨光漫上纸页才松口气 —— 这般写实的闲致,既显得出自己的用心,又合文人意趣,发去群里,方会长该会念着她的好。<br><br>  消息刚发出去,群里先静了片刻,跟着一条疑问弹出来:“‘一夜方关袖底风’,此句究竟何解?”<br><br>  林宛瑜的指尖猛地顿住,像被针扎了似的,心 “咯噔” 往下沉 —— 不过是写夜里改诗挡凉的寻常光景,怎么就惹来了疑问? 她慌慌点开县诗词协会李编辑的微信,输入又删除,反复改了三回才发过去:“李老师,我给方会长的贺诗里,‘一夜方关袖底风’那句,群里有人问意思,您看这话是不是真的不妥?” 字里行间的惶惑,连标点都透着紧张。<br><br>  等了许久,李编辑才回复,语气却淡得像隔了层雾:“此句的意趣,我实在难揣度你的本心。” 轻飘飘一句话,半句点拨也没有。<br><br> 她心里一紧,头脑阵阵发晕,耳边仿佛飘来无数细碎的议论:“一个乡野妇人,懂什么诗词格律?竟还能当上市协会理事?”“方会长的寿辰,好些老会员都未必知晓,她倒清楚得很,莫不是‘欲盖弥彰’?” 心口发紧得发疼,林宛瑜转身就想私下发消息给方会长解释。可刚点开对话框,群里却弹出了会长的消息:“诸位不必过虑,宛瑜是基层会员,心性本就单纯,不过是想表份贺寿的心意。只是往后落笔,还需多些斟酌,免得生出不必要的枝节。”<br><br>  每一个字都温吞,没替她辩白半句,也没驳那些疑虑,倒像在说 “她不懂事,大家多担待”。林宛瑜怔怔地望着屏幕,指尖凉得发僵,寒意从心口漫到脚尖。半晌,她才默默点开协会群设置,按下了 “免打扰”。<br><br>  这时,灶间的焦糊味终于漫了过来 —— 方才盯着屏幕,竟忘了关火。铁锅底的白粥熬成了黑渣,那股焦涩味钻进鼻腔,正合了她此刻的心境,说不出的苦,又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