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有棵山里红

阿波罗影像

这棵树不知何时就长在了院角的砖墙下，它斜斜地探出身来，粗壮的树干上刻满了岁月的纹路，像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树皮是灰褐色的，皴裂处藏着深褐的沟壑，蚂蚁排着队在其中穿梭。

枝桠却是恣意的，横斜着伸向四方。叶子生得茂密，一片叠着一片，绿得深浅不一。有的墨绿如潭，有的嫩绿如芽。叶片是掌状的，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像是被精巧的剪刀裁出来的。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那些光斑便跳起舞来。

最惹眼的还是那些红果。它们成簇地挂在枝头，圆润饱满，红得透亮。有的独个儿悬着，像盏小灯笼；有的三五成群，挤挤挨挨地凑热闹。颜色也深浅各异，有的艳红如血，有的泛着橘黄，有的还带着青涩的绿边。细看时，果皮上还缀着细小的斑点，像是撒了层金粉。

这树结果时从不张扬。春花早已开过，它才悄悄地把果实染红。先是青绿，继而淡黄，最后才变成这耀眼的红。熟透的果子会自己坠落，“啪”地一声落在泥地上，溅出鲜红的汁液。有时被过路的工人踩到，鞋底便印上一抹嫣红。

老陈常在树下歇晌。他坐在石墩上，掏出口袋里的烟袋，眼睛却望着枝头的红果。“这山里红啊，”他吐着烟圈说，“看着好看，吃着酸涩。”可他还是会伸手摘几颗，在衣襟上蹭两下就塞进嘴里。那张被岁月雕刻的脸上，顿时皱出许多褶子，而后又缓缓舒展，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孩子们却爱这酸味。他们踮着脚够枝头的果子，用衣襟兜着满满的收获。女孩们把红果串成项链，戴在颈间炫耀；男孩们则比谁扔得远，红色的果实在空中划出弧线，最后都成了鸟雀的食粮。

深秋时节，叶子开始泛黄，果实却红得愈发浓烈。一场霜过后，那些红果像是被镀了层琉璃，在晨光中晶莹剔透。有鸟儿飞来啄食，尖喙轻啄果皮，饱满的汁液便顺着它们的嘴角流下。

冬日里，树叶落尽，只剩几颗顽强的果子还挂在枝头，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惊心。它们变得干瘪，却依然坚守着最后一抹红色，直到被麻雀啄食殆尽。

来年春天，新芽又从老枝上冒出来。嫩绿的新叶间，白色的小花悄悄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没有人特别注意这些花朵，它们开得安静，谢得也安静。直到某天，人们突然发现枝头又挂上了青果，才恍然想起又是一年结果时。

这棵树就这样在院里生长着，结果，落叶，再结果。人们习惯了它的存在，就像习惯了院里的灰墙和石板路。它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结果，年复一年。那些红果酸涩依旧，却总有人去摘，去尝，去品味那酸涩后的回甘。

也许这山里红从来就不是为了讨好谁的味蕾而生的。它结果，是因为它是一棵果树；它酸涩，是因为它本就是山里红。它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结果，落叶，再结果。

就像这院里的人们，日复一日地劳作，生活。日子也许平淡，也许艰辛，但人们依然努力生活着，劳动着，就像那棵山里红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坚守着，绽放着属于自己的生命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