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晨推开门，檐角垂下的凉意像母亲织的毛线围巾，轻轻绕住脖颈。院角的柿子树正往下掉红果，"咚"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滩蜜似的甜——这原是故乡的秋，在敲我的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老墙上的光斑</p><p class="ql-block">老屋西墙的爬山虎褪成金箔色，日头斜斜切过来，把墙切成明暗两半。光斑里浮着细尘，像谁撒了把碎金箔，又像旧年信笺上的墨点，被岁月泡得发了黄。我总爱蹲在墙根看光影游走，蚂蚁排着队驮米粒，忽而被光烫了脚，慌忙躲进阴影里，倒像一群怕烫的小娃娃。</p><p class="ql-block">"这墙啊，"隔壁王奶奶搬着竹椅来晒太阳，银发上落着光斑，"比我孙子还大五岁呢。"话音未落，墙头忽然扑棱棱飞过只麻雀，惊落几片枯叶，"啪嗒"落进她茶杯里。她眯眼吹了吹浮叶："小崽子，连片落叶都欺负我这老太婆。"</p><p class="ql-block">墙缝钻出株野菊，花瓣薄得能透光，风一吹就颤巍巍地抖，抖落满地碎银子。我伸手想碰，王奶奶忙拍我手背："别碰！这花倔得很，碰掉了明年就不开了。"</p> <p class="ql-block">二、稻田里的私语</p><p class="ql-block">城郊稻田泛着金浪，稻穗沉得弯了腰，像老农背着手鞠躬。收割机"突突"地过，惊起一群白鹭，翅膀掠过稻尖，带起一串细碎的金粉。我踩着田埂走，鞋底沾满稻壳，每一步都"咯吱"作响，倒像在和土地说悄悄话。</p><p class="ql-block">"小伙子，尝尝新米？"蹲在田头的老伯递来根稻秆，汗珠顺着皱纹滚进泥土里。我嚼着稻秆，甜里带点青涩，像咬住了夏天的尾巴。他忽然笑："你们城里人，舌头都金贵，哪尝过这泥土味？"说着从兜里摸出把炒南瓜子，"来，尝尝真正的土味。"</p><p class="ql-block">稻草人歪着脖子，红布条在风里飘，倒像在朝我招手。远处传来号子声，几个戴草帽的汉子正捆稻把，捆绳"唰唰"地响，像在给秋天打节拍。</p> <p class="ql-block">三、枫林里的私语</p><p class="ql-block">后山枫林红得早。叶尖先染上胭脂，慢慢往叶柄洇，像姑娘涂口红，总留些未匀的痕迹。风过时，枫叶"簌簌"地落，踩上去软绵绵的，倒像走在红地毯上，每一步都踩出"沙沙"的响。</p><p class="ql-block">林间有口老井，井台青苔厚得能当垫子。我趴着看水，倒影里枫叶在飘，自己的脸也跟着晃。忽然"扑通"一声，惊得水面碎成金鳞——原是只松鼠抱着松果跳下来，溅起的水珠里藏着半个太阳。</p><p class="ql-block">"这井水甜，"守林人提着木桶过来，裤脚沾着草籽，"我爷爷那辈就喝这水。"他舀起一瓢递给我，水凉得沁骨。我喝时，他蹲在旁边卷烟，烟圈飘上去，和枫叶缠成一团。"当年我爹追我娘，就是在这井边……"他忽然顿住，笑着摇头“不提了，不提了。”</p> <p class="ql-block">四、河岸的月光</p><p class="ql-block">乌裕尔河瘦了，露出大片河滩。卵石被水冲得圆润，像老人数不清的掌纹。芦苇丛里藏着野鸭蛋，青白青白的，倒像落在地上的月亮。我蹲下想摸，忽听"嘎"地一声，野鸭扑棱棱飞走，惊起一片水花。</p><p class="ql-block">傍晚在河滩走，鞋印很快被浪抹平。对岸有灯火，星星点点地闪，像谁撒了把碎钻。有渔船摇过来，桨声里混着渔歌："秋水凉啊秋水长，捞起月亮当衣裳……"船头的老渔夫冲我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p><p class="ql-block">我捡了块扁石打水漂，石子在水面跳了七下，惊散一群银鱼。月光泼下来，河面成了碎银铺的路，一直通到天边去。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回家吃饭啦——"声音被风扯得细细的，倒像根线，牵着我往回走。</p> <p class="ql-block">五、老茶馆的黄昏</p><p class="ql-block">镇东头有家老茶馆，门楣上的"清心斋"三字被烟熏得发黑。茶博士是个瘦老头，总穿着灰布衫，提着铜壶来回转，水柱拉得老长，偏一滴不洒。我常想，这水柱里是不是藏着功夫？</p><p class="ql-block">"龙井，"他把茶杯推过来，茶烟袅袅地升，"新下的。"角落里几个老头下象棋，"马走日""象飞田"能吵出火药味。忽然"啪"地一声，棋子落定，有人喊："将！"满屋的笑声就荡起来，撞得茶碗"叮当"响。</p><p class="ql-block">我靠着窗看街景。卖糖画的挑着担子过，铜勺里糖汁拉出金丝，转眼就变成蝴蝶。穿红袄的小姑娘举着糖画跑，发辫上的蝴蝶结一颤一颤，倒和糖画上的蝴蝶要飞起来。她娘在后头追："慢点跑！别摔了糖！"</p> <p class="ql-block">六、院中的桂花雨</p><p class="ql-block">回家时院里的桂花正开得疯。金桂银桂搅成一团，甜香浓得能醉人。风过时，桂花"簌簌"地落，像下起金色的雨，落在我肩头，落在母亲晒的辣椒串上，落在青石板的纹路里。</p><p class="ql-block">母亲蹲在桂花树下捡花，竹篮里已经堆成小山。"酿酒，"她头也不抬，"你爸最爱喝。"话音未落，父亲提着鱼篓进来，鱼篓里还蹦着条草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母亲的围裙。</p><p class="ql-block">"你这老东西！"母亲笑着抹脸，"看把我新围裙弄的！"父亲忙把鱼篓往她跟前递："晚上给你熬鱼汤，补补！"我帮着筛桂花，细碎的花瓣从筛眼里漏，像漏走了整个秋天。</p><p class="ql-block">母亲忽然说："你小时候，总爱往桂花堆里钻，出来时头发上全是花，像个小老头。"我们都笑，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父亲打趣："说不定啊，现在还有桂花藏在头发里呢！"</p> <p class="ql-block">七、夜市的人间</p><p class="ql-block">傍晚去夜市逛。烤地瓜的炉子冒着白气，红薯香混着桂花香，在空气里打架。卖糖炒栗子的老汉吆喝着，铁铲翻动时，栗子壳裂开的声音像小鞭炮，"噼啪"响个不停。</p><p class="ql-block">穿校服的男孩举着棉花糖跑，糖丝缠在脸上，倒像长了白胡子。他娘在后头喊："慢点吃！别弄脏衣服！"男孩回头做了个鬼脸，糖丝跟着晃，像在朝他娘招手。</p><p class="ql-block">卖花的老太太蹲在角落，菊花堆成小山，黄的白的紫的，像打翻了的颜料盒。我买了束野菊，老太太眯眼笑："这花耐开，放屋里能香半个月。"她布满皱纹的手递过花，像递过整个秋天。</p> <p class="ql-block">八、归途的星光</p><p class="ql-block">深夜回家，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抬头看，星星稠得像撒了的芝麻，银河横在天上，倒像谁晾的丝带。有流星划过，我赶紧许愿，却忘了要许什么，等想起来时，流星早没了影。</p><p class="ql-block">路过老墙时，光斑早散了，爬山虎在风里轻轻晃。墙根有只猫，金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它冲我"喵"地叫，声音软得像团棉花。我蹲下摸它，它居然用脑袋蹭我手心，倒像认识我似的。</p><p class="ql-block">推开门，屋里的灯还亮着。母亲在织毛衣，父亲在看报，茶几上的桂花茶冒着热气。我脱鞋时，发现鞋底沾着片桂花，金灿灿的，倒像把秋天踩在了脚下。母亲抬头："饿不饿？锅里给你留了桂花糕。"</p><p class="ql-block">（后记：故乡的秋原是坛陈酒，越品越浓。那些光斑、稻浪、枫叶、桂花，都成了酒里的香料，酿着酿着，就酿成了心里的暖。原来最浓的秋意，不在眼里，而在心里——在母亲织的毛衣里，在父亲钓的鱼里，在老茶馆的茶烟里，在每一个被秋意浸透的黄昏里。）</p> <p class="ql-block">（文/凤凰涅槃</p><p class="ql-block">图/网络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