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入扎尕那

智广

每一次旅行，都是心灵的一次深呼吸与释放。

世界是一本书，出去旅行，就像翻开了这本书的一页，里面藏着无数未曾谋面的故事。当客车缓缓驶入甘肃迭部的藏族聚居区，窗外的风景也悄然变换——平缓的丘陵被陡峭的山峦取代，原始森林在坡谷间铺展，藏式村落如散落的棋子点缀其间。白塔肃穆地矗立在山腰，经幡在风中轻轻摆动，像是低语着高原的宁静与神秘。我望着窗外，心也随着这片土地的节奏，慢慢沉静下来。

山势陡然自平地拔起，如刀劈斧凿般横亘眼前，这便是扎尕那了。

我来时正值仲秋，山色却不显萧瑟，反倒透出几分峻峭中的温柔。云雾缠绕在山腰，像藏人腰间的素带，忽而遮断山峦，忽而散开，露出湛蓝的天空与金顶寺庙的光辉。山脚下，藏传寺庙在秋阳下熠熠生辉，宛如天上宫阙跌落凡间。红墙金瓦间，偶有红衣喇嘛徐行，从容之态仿佛连时间也在此地放缓了脚步。藏族民居错落有致，黑窗白墙，经幡招展，五色斑斓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讲述千年的故事。

云雾如纱，轻轻笼罩着整个山谷。

一座座色彩斑斓的房屋依山而建，嵌在层层叠叠的梯田之间，远远望去，像是从大地里生长出来的梦境。山峰隐在云中，只露出模糊的轮廓，仿佛不愿轻易示人。天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柔和而静谧，给村庄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薄纱。我站在高处，竟分不清是人在画中，还是画入了人间。

循着小径深入峡谷，两壁山岩陡立，一线天几乎欲合。

石间有清泉涌出，汇成溪流，潺潺而下。水极清冽，可见底下的卵石被流水磨得圆滑。溪畔灌木丛生，红叶黄叶夹杂，倒映水中，竟使水色也染上了秋意。最奇的是那绿意。秋深如此，山岩上却仍有点点苍翠，是某种贴岩而生的地衣苔藓。它们不择地而生，亦不择时而绿，将冷硬的山石装点得生意盎然。我以手抚之，湿润而柔软，与岩石的刚硬恰成对照。

陡峭的山崖间，一条蜿蜒的小路沿着岩石延伸，两侧是茂密的植被。

几位游客沿着小路缓步前行，有人停下拍照，有人静静仰望山巅。山崖高耸入云，仿佛要刺破天际，云朵在峰顶徘徊，像是守护这片土地的精灵。我走在这条小路上，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生怕惊扰了这份雄伟与寂静。风从谷底吹来，带着草木与溪水的气息，沁入肺腑，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庄重起来。

转过一弯，忽见一老藏人坐于石上，手中转着经筒，口中念念有词。

我恐扰其清修，正欲退去，他却睁眼微笑，以生涩的汉语道：“秋山好看么？”我点头称是。老人又道：“山看人，也看了千百年了。”言毕复闭目诵经，不再理会我。我怔在原地，忽觉自己不过是此间瞬息过客，而山却是永恒的。人所见的陡峭云雾、金顶民居、深谷溪流，在山看来，或许不过是它千年一瞬中的琐碎日常罢了。

溪水在石间跳跃，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位戴着帽子的女士站在岸边微笑，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她身上，斑驳而温暖。她望着溪流，神情安然，仿佛在与这片山水对话。我走过她身旁的小桥，木质栏杆上刻着岁月的痕迹，桥下水流不息，像是在诉说某种恒久的真理。那一刻，我也笑了，不是因为风景，而是因为忽然明白了——有些地方，不是用来抵达的，而是用来停驻的。

出得谷来，回望扎尕那，云雾又起，已将山腰以上尽皆吞没。

只有秋阳顽强地穿透云隙，洒下一缕金光，正好照在那寺庙金顶之上。那一瞬，金光如佛手轻抚山巅，整座山谷仿佛被点亮。我站在坡上，久久未动，心中竟无太多言语。来时满心期待，走时却只剩平静。原来最美的风景，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心感受到的。

山还是山，我依旧是我。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旅行的意义，不在乎走到哪里，而在于走进自己的心里。扎尕那的秋，不喧哗，不张扬，却用它的静默与苍茫，轻轻拂去了我心头的尘埃。当我再次启程，带走的不是照片，不是纪念品，而是一种沉静的力量——像那山间不灭的经幡，随风轻扬，却始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