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骗拍案惊奇之犯奸谋田

庄蝶

第八回

晋地狡徒窥邻田 酒肉巧结假兄弟

昏灯夜捉奸在床 土炕边逼写田契

世事翻覆似棋局，人心叵测胜江湖。

酒肉堆里藏刀斧，美色丛中设网罗。

良田千亩终为祸，假友三分便作疴。

劝君细品毕和事，莫教贪心误自身。

时维初秋，连朝阴雨刚歇，晋地乡野的泥路上沾着草屑，田埂边的积水映着半黄芦苇。毕和穿件半旧青绸短衫，袖里笼着柄竹骨扇，踱过十字街口 。

东头王记杂货铺的陶瓮堆得齐檐高，西头李铁匠的砧声撞着湿空气。

他见张老栓磨镰刀，拱手笑道：“张老爹，这月牙镰磨得锃亮，秋收定快当！”

转背却在巷尾捏铜板教唆顽童：“摘张家最红的枣，哥哥给糖吃。”

此人面善心肠毒，原是有根由的：他爹早年好赌，把祖田卖光还赌债，临了攥着他的手哭：“田是命根，没田就没活路！”

这话像钉子扎在毕和心里。前番邻人赵二借麦，他改借据逼得人卖耕牛，如今瞧着毕松的田，眼都红了 。

那田在村南河湾，曲辕犁架在田边，连枷靠在柳树上，五十金的地，毕松怎肯卖？

“和哥，你晓得的！”

清晨，毕松蹲在院角修耧车，粗布短打沾着泥，“我爹临终说，这田是毕家的根，饿肚子也不能卖！”

毕和把酱鸭往八仙桌上放，笑得分外热络：“松弟说的是！我不过随口提提。”

帮着扶耧车时，指腹蹭着木齿上的泥，心里却翻涌：“这田要是我的，爹在地下也能闭眼了。”

毕松媳妇从灶房出来，梳双丫髻插着红头绳，大嗓门喊：“和哥留下吃窝头！”

毕和应着，暗忖：这憨夫愚妇，好拿捏。

林远家在村东头，隔着两排杨柳树，树影投在土墙上，风一吹就晃成碎墨。院里那棵石榴树挂着满树红灯笼似的果子，枝桠伸到窗前，花瓣落在窗台上，被风吹得打旋。

罗氏正坐在檐下摘石榴，指尖沾着石榴汁的艳红，腕上戴只旧银镯子 ，镯身有道裂，用锡钉补着，是她出嫁时娘给的陪嫁。

她生得柳叶眉、杏核眼，梳着溜光的圆髻，发间别着根铜簪，簪头磨得没了光泽。

只是脸色总绷着，眼角带着点化不开的愁：方才林远扛着锄头出门，因她没把镰刀磨快，劈头就骂 “没用的贱人”，还摔了她洗衣的铜盆 。

盆沿磕出个豁口，她蹲在院里用碎布擦了半天，眼泪掉在盆底，混着泥水晕开。

巷口茶摊的雨棚还没撤，竹棚杆上挂着水珠，滴在青石板上 “嗒嗒” 响。

毕和坐在竹椅上喝茶，粗瓷碗里的茶叶沉在底，他见罗氏提着竹篮过，篮里搭着块青布帕子 ，帕角绣着朵小莲花，花瓣却补了块白补丁，是上次林远发脾气撕的。

“罗嫂子买针线？” 毕和忙起身迎上去，声音放得柔，“前儿我在县城‘绣春坊’见着水红丝线，颜色鲜得很，衬嫂子这白肤色，再合适不过。”

他从袖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这是给侄女的糖糕，刚从‘福记’买的，甜得很。 侄女上次见我，还说想吃呢。”

罗氏捏着糖糕，指尖发颤。油纸包上印着 “福记” 的红戳，糖糕的甜香钻进鼻腔，让她想起未出嫁时，娘在灶上烤桂花糖，甜香飘满整个院子。她眼圈红了，声音怯生生的：“和哥，这…… 这多不好意思。”

“嫂子这话就见外了！” 毕和叹道，目光落在她腕上的银镯子上，“嫂子这般人物，怎天天受那粗汉的气？我在县城有熟人，要是想寻活计，比如帮人绣帕子、缝衣裳，我帮你搭线 —— 总比在家受气强。”

这话像根火柴，点着了罗氏心里的念想：她偷偷在枕下藏着块素布，夜里就着油灯，绣着嫁妆样式的牡丹，原是想攒够了银钱，就带着侄女走，可林远看得紧，连铜板都不给她多拿。

隔了几日，天又阴了，云层压得低，像要下雨。毕和在 “醉仙楼” 二楼靠窗坐，桌上摆着盘菱角、一碟莲蓬，粗瓷酒碗里倒着米酒，酒气混着菱角的清香。

伙计穿着蓝布短衫，肩上搭着白毛巾，在楼里穿梭，吆喝着 “客官要添酒不”，声音撞着木楼板，嗡嗡响。

见罗氏提着篮子上楼买胭脂，毕和忙招呼：“罗嫂子，这初秋的菱角最嫩，剥着吃解腻，过来同吃些？” 罗氏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把篮子放在桌边 ，篮里装着两盒胭脂，是林远让她买的，说要送给他远房表妹。

“林远又骂你了？” 毕和剥着菱角，指尖沾着菱角的白汁，漫不经心地问。

罗氏咬着唇点头，声音压得低：“他昨晚喝了酒，说要把我卖了换钱 ，还说…… 还说侄女是累赘。”

她指尖抠着帕子的补丁，指甲缝里还沾着石榴汁的红。

“那你可得想办法。” 毕和把剥好的菱角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松弟是实诚人，性子软，要是你们能搭个伴，或许能寻条活路 ，他有田有地，虽不算富裕，却也能让你们娘俩吃饱饭。” 话没说透，却像颗石子，投在罗氏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不多时，毕松掀帘进来，粗布短衫沾了些泥点，是刚从田里回来。

他见罗氏坐在毕和对面，笑靥如花，眼角的愁绪散了大半，心里像猫抓似的 。

他早觉得罗氏好看，只是没敢多想。待罗氏走后，他拉着毕和的胳膊，声音发颤：“和哥，你与罗嫂子怎这般熟？她…… 她好像对你挺好。”

毕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她可怜得很，想寻个靠得住的人。

松弟要是有意，我帮你说说 ，只是你得瞒着林远，那粗汉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毕松红了脸，忙点头：“和哥，你可得帮我！我…… 我会待她好的。”

这日傍晚，又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槐树叶上 “噼啪” 响，田埂湿滑得很，踩上去 “咕叽” 冒泥水。毕松拉着毕和蹲在曲辕犁旁喝酒，粗瓷碗里的米酒冒着热气，酒气混着雨味，飘在田埂上。远处传来连枷打麦的声响，“砰砰” 的，混着农人的吆喝，在雨里传得远。

“和哥，我啥时候能再见罗嫂子？” 毕松喝得脸红，舌头都有些打卷，目光望着林远家的方向，雨雾里只能看见模糊的树影。他手里攥着酒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 方才他在田里，满脑子都是罗氏的笑，连稻子的长势都没看清。

毕和放下酒碗，碗底在泥地上磕出个印子。他皱着眉，故作担忧：“松弟，你可别糊涂！林远脸上那刀疤，是前年跟人抢生意砍的，发起火来能拆房！你要是跟罗嫂子往来，被他撞破，不仅你要挨打，连你那河湾的田，都得被他抢了去 —— 他早就眼馋你那田了，只是没找着由头。”

“可我…… 我想救她。” 毕松攥着酒碗，声音带着点哽咽，“她娘俩太可怜了，林远天天打她骂她，我看着心里难受。”

毕和心里暗喜，嘴上却叹：“罢了，谁让咱们是兄弟呢！我帮你约她，明儿林远要去县城买农具，你去他家见她 —— 只是你可得小心，别被人看见。” 他说着，目光扫过毕松的田，雨里的稻子绿油油的，心里算着：再过几日，这田就该是我的了。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天边泛着鱼肚白，空气里飘着桂花香 —— 村西头的老桂树开了，香得满村都能闻见。林远扛着锄头出门，锄头柄上缠着粗布，是罗氏帮他缠的，怕他磨手。他骂骂咧咧地说：“我去县城买农具，三天才回，你要是敢偷懒，不把院子扫干净，看我不打死你！” 罗氏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帕子，低声应着，看着林远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又喜又怕 —— 喜的是能见到毕松，怕的是被人发现。

这日午后，天又阴了，云层压得低，像要再下雨。毕和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的草棚里，棚顶铺着茅草，漏下些碎光。他见林远路过，忙递过烟杆 —— 烟杆是乌木的，是他用半斗麦换的，平时舍不得用。“远哥，歇会儿再走？棚里避雨，正好抽袋烟。”

林远接过烟杆，坐在竹凳上，掏出火石打着火，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和哥，你有啥话就说，别绕圈子 —— 我还得赶去县城。” 他性子急，没耐心跟人虚与委蛇。

“远哥是爽快人，我就直说了。” 毕和压低声音，凑近林远，“松弟跟你家嫂子往来有些日子了，我劝了好几次，他不听，还说要带你家嫂子走。我想着，这事不能瞒着你，你要是想捉奸，我帮你盯梢 —— 等他们见面，你再冲进去，抓个正着。” 他顿了顿，又说：“我认识县城‘裕丰号’的张掌柜，那人手里有闲钱，专做放贷的生意，利息比旁人低。你要是捉了奸，要些银钱，再跟张掌柜搭上线，日后想做点小生意，也有本钱 —— 总比天天扛锄头强。”

林远眼睛一亮 —— 捉奸能要银钱，还能寻放贷的人，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他攥着烟杆，烟锅烫了手也没察觉：“和哥，你说咋做？我听你的！”

“你就说去县城买农具，暗地里躲在你家后院的柴房里。” 毕和说得详细，“你家柴房挨着卧房，能听见动静。等他们进了卧房，你再冲进去，保管抓个正着。” 林远忙点头：“好！我听你的 —— 要是成了，我请你喝好酒！”

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窗纸上 “沙沙” 响，像春蚕啃食桑叶。毕松推开林远家的柴门，院里的石榴树被风吹得轻晃，殷红的花瓣落在泥地上，沾了水珠，倒像撒了一地碎胭脂。

但见那妇人：穿一件半旧的青布夹袄，领口沿边绣着几瓣淡蓝小兰花，针脚虽密，却因洗得久了，布色发浅，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月白衬里；腰间系着条蓝布裙，裙角磨得有些起毛，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头上梳着溜光的圆髻，髻心插着根黄铜簪子，簪头雕着朵小莲蓬，虽无宝玉点缀，却也擦得发亮；耳后别着朵素色绢花，是前几日巷口卖花婆子赊给她的，花瓣上还沾着点雨水；腕间那只旧银镯子最是显眼 —— 镯身有道裂痕，用锡钉牢牢补着，是她出嫁时娘亲手给戴的，如今虽旧，却日日擦拭，在油灯下泛着温软的光。真个是 “荆钗布裙难掩俏，眉间愁绪盼春风”，纵是粗衣淡饰，也难遮那几分天然的娇俏。

罗氏听见门响，忙从灯下起身，手里还攥着块刚绣了半朵牡丹的素布。见是毕松，她眼角的愁绪顿时散了大半，忙上前几步，声音压得柔婉，带着点怯生生的欢喜：“松哥，你可来了 —— 我还怕你路上淋着雨。” 说着便伸手去接毕松肩上的蓑衣，指尖不经意碰着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罗氏脸颊瞬间红得像院里的石榴花，忙低下头，将蓑衣挂在门边的木钩上。

灶房里飘来茉莉花茶的清香，罗氏端着个缺角的粗瓷茶盏过来，盏里飘着两朵雪白的茉莉，热气袅袅缠着灯影：“这是和哥前几日送的茉莉花，我想着你要来，特意煮了些 —— 你尝尝，看合不合口。”

毕松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盏沿的温度，心里也暖烘烘的。他看着罗氏垂着的眼睫，长而密，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忍不住轻声说：“嫂子手真巧，连煮茶都这么香 —— 比我家那口子煮的糙茶强多了。”

罗氏闻言，忍不住 “噗嗤” 笑出声，用帕子捂着嘴，眼角弯成了月牙：“松哥说笑了，不过是些粗笨活计。” 她挨着毕松坐下，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能看见细细的绒毛，“侄女方才还问，‘松叔啥时候来呀？’我哄她说，松叔来了就带她去县城买糖人 ——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县城的样子呢。”

“日后定带她去！” 毕松攥紧茶盏，声音发颤，“和哥说县城有绣坊招人，你手巧，去了定能做得好。等咱们在县城安了家，我就去佃几亩田，咱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让你受林远的气。”

罗氏闻言，眼圈顿时红了，伸手轻轻碰了碰毕松的手，指尖带着点凉：“松哥，你…… 你要是不嫌弃我是个苦命人，还带着个拖油瓶，我…… 我啥都听你的。” 她说着，从枕下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枚磨得光滑的桃木簪，“这是我爹生前给我做的，我带了十几年，今日给你 —— 就当是…… 是我跟你的念想。”

毕松接过桃木簪，触手温润，心里又酸又热，忙将簪子揣进怀里，紧紧攥着：“嫂子放心，我定不负你！日后我就是拼了命，也得让你娘俩过上好日子。” 他说着，伸手想去擦罗氏眼角的泪，罗氏却轻轻偏头，躲开了，只低声说：“松哥，别…… 灯影里看着呢。”

毕松这才回过神，看着灯下罗氏泛红的脸颊，闻着身边淡淡的茉莉花香，只觉得浑身都软了，伸手将她轻轻搂进怀里。罗氏起初还微微挣扎了一下，后来便顺从地靠在他肩上，声音细若蚊蚋：“松哥，咱们明儿真能走成吗？我总怕…… 怕这是一场梦。”

“不是梦！” 毕松轻轻拍着她的背，“和哥都安排好了，咱们明儿一早就走，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了。”

两人正依偎着说贴心话，忽听院门外 “哐当” 一声 —— 林远提着锄头闯进来，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脸上的刀疤在灯影里显得格外狰狞。“好你个奸夫淫妇！竟敢在我家里做龌龊事！” 他嘶吼着，声音盖过了雨声，也撕碎了这片刻的温情。

毕松吓得魂飞魄散，忙松开罗氏，刚要起身，林远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像提小鸡似的把他从炕上拽下来，按在地上就打。罗氏扑上去抱住林远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哭喊着：“别打了！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你打我吧，别打松哥！”

林远看着罗氏护着毕松的模样，想起新婚夜她端着热粥笑盈盈的样子，只觉得心口像被火烧，拳头落得更重了，嘴里骂着：“你个贱人！我好吃好喝养着你，你竟敢背着我偷人！我今天非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可！”

“远哥饶命！” 毕松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淌到衣襟上，混着雨水往下滴，牙齿都松了几颗，“我给你银钱，多少都成！五十两！一百两！你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要银钱可以，找个人来保你！” 林远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不然我就绑了你们送官，让你们在大牢里丢人现眼！”

毕松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毕和说过会帮他，忙嘶声喊：“找和哥！找毕和来！他是我族兄，最讲信用，他保我！他肯定会帮我的！”

不多时，毕和披着件蓑衣来了，蓑衣上的雨水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他一进门就皱着眉，摆出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毕松骂：“松弟！你怎这般糊涂！好好的庄稼人不当，偏要做这苟且事！你对得起你爹临终前的嘱咐吗？对得起你家里的媳妇孩子吗？” 骂得声色俱厉，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

毕松哭着爬过去，拽住毕和的蓑衣下摆，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和哥，你快救我！我给远哥银钱，你先帮我垫上，日后我定还你 —— 我把村南那片田卖了也还你！”

林远吼道：“最少六十两！少一两我就送他去见官，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远哥，松弟家里本就不宽裕，” 毕和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直起身，目光扫过毕松惨白的脸，“他那河湾的田，土质好，旱涝保收，我也不亏他，给四十两买了。先替他还你三十两，剩下的十两，一月后我再给你。对了，我认识县城‘裕丰号’的张掌柜，那人手里有闲钱做放贷的生意，利息比旁人低，你要是想攒些本钱做买卖，我帮你搭个线 —— 总比天天扛锄头强。”

林远一听能跟张掌柜搭线，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琢磨着放贷能赚不少银钱，便点头：“行！但你得说话算话，要是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毕松抖着手去拿笔，油灯的光晃得他眼睛发花，笔尖在纸上抖个不停。他写田契时，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了 “毕松” 两个字的墨迹。按手印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 那田是他爹传下来的根，如今却要亲手卖了，他只觉得心口像被刀割，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几日，天放晴了，阳光照在泥地上，晒得水汽蒸腾，空气里飘着泥土的腥气。毕松凑了四十四两银子，用布包着，揣在怀里，布料都被银角子硌出印子。他走到毕和家，见毕和在堂屋算账，算盘珠子噼啪响，桌上放着那纸田契，契上的墨迹已经干了。

“和哥，” 毕松把银子放在桌上，声音发颤，“这是四十四两，连本带利，我赎田 —— 你把田契还给我，我还想种那田，还想给我爹上坟时，告诉他我没把田卖了。”

毕和收起算盘，脸色一沉，眼神冷得像冰：“松弟，你说什么胡话？田契都按了手印，盖了章，哪有赎回来的道理？这田现在是我的了，跟你没关系了！”

“你怎能这般不讲理！” 毕松急得跳脚，声音带着哭腔，“当初你说帮我跟罗嫂子寻活路，还说会帮我赎田！你现在怎么不认账了？你这是骗我！”

“我啥时候说过要帮你赎田？” 毕和起身推他，力气大得很，毕松踉跄着退了几步，“你快走吧，别在我家胡闹！再闹我就叫人了，说你想抢我的田！”

毕松被推出门，银子撒在泥地上，滚得满地都是。他蹲在地上捡银子，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淌 —— 他这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落了毕和的套，毕和跟他交好，跟罗氏搭话，都是为了他的田。

一月后，天又阴了，风刮得杨柳树 “哗哗” 响。林远找毕和要那十两银子，还问：“张掌柜的事，你啥时候帮我办？我都等了一个月了，你是不是骗我？”

毕和坐在院里晒太阳，摇着竹骨扇，扇面上的山水被风吹得晃：“远哥，我帮你捉奸，让你得了三十两银子，这十两就算谢礼了 —— 你还想怎样？张掌柜那边，我可没说要帮你介绍，是你自己愿意的，跟我没关系。”

“毕和你耍我！” 林远气得脸红脖子粗，腰间柴刀鞘 “哐当” 撞着腰带，“若不是你教唆我捉奸，你怎会买到毕松的田？你还骗我说帮我跟张掌柜搭线，你这黑心贼！你不得好死！”

两人吵起来，声音很大，引来了不少邻居。邻居们围在院门口，议论纷纷，有的说毕和黑心，有的说林远糊涂。林远越说越气，把毕和如何挑唆他捉奸、如何骗他说帮他跟张掌柜搭线、如何压价买毕松的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连细节都没落下。

毕松正好在人群里，他是来给毕和送自家种的蔬菜的，想跟毕和好好说说，让他把田还回来。听了林远的话，他如遭雷击，浑身发抖，冲上去指着毕和骂：“你这奸贼！我把你当亲兄弟，你却害我！你骗我的田，骗我的信任，你不得好死！”

毕和见事情败露，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推开毕松就往屋里跑，“哐当” 一声关上了门。邻居们议论纷纷：“没想到毕和竟是这般黑心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可得离他远点！”“毕松也太可怜了，被人骗了田，还被人耍得团团转！”

此后，毕和在乡里再也抬不起头，没人愿意跟他往来，连杂货铺的张老栓都不卖给他人家东西。夜里，他总做噩梦：梦里，毕松浑身是泥，怀里抱着曲辕犁，犁头滴着水，站在他床前，声音嘶哑：“还我田来…… 还我田来……” 他吓醒时，冷汗湿透了短衫，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

毕松丢了田，又被人指指点点，在村里待不下去了。他只好带着媳妇孩子，推着辆独轮车，装着犁耙锄头，离开了村子。走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村南的河湾，眼泪掉在车把上，混着泥水流进土里 —— 那片田，是他爹传下来的根，是他心里的痛，再也回不来了。

有诗曰

毕和设局害至亲，酒色财气皆陷阱。

良田易主终是空，恶名传世永难平。

交友当辨忠与奸，莫教贪心蔽眼睛。

人间多少荒唐事，都在《谋田》一卷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