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听潮记

旭平

时值秋深，开海时节。我们两对老夫妻——我与丈夫黄先生，及战友张先生夫妇——自济南远赴长岛，欲暂避尘嚣，寻一份潮起潮落间的宁静。

行前，一位济南同城的长岛籍战友特地来电：“此时鱼虾最肥！”遂为我们牵线民宿主人老刘父子。

破晓时分，蓬莱港浸在海雾里。渡轮犁开翡翠海面，一小时后缓缓靠岸。海风微凉，黄先生将披肩轻披我肩头。小刘已举牌候在码头，身后停着一辆整洁的黑色商务车。他温文尔雅地接过行李，举止谦和得体。

长岛不许外车入内，反成全了一段慢行时光。车沿环岛路行驶，窗外黑松成林，波光跃金，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刹那间，都市尘嚣尽洗，唯闻潮声入耳。

🏡 下榻海景美宿

不过一刻钟车程，便抵达“听潮小筑”。民宿坐落于观海最佳处，白墙蓝窗，整洁雅致。院内几棵耐海风的花木摇曳生姿，一条碎石小径通向客房。

老刘闻声迎出，身姿挺拔犹带军人英气。“可算盼来了！”他声若洪钟，握手有力，“老战友特意来电嘱咐，定要好生接待。”小刘利落安置行李，言谈举止尽显旅游专业素养。

推开通往二楼海景房的房门，但见蓝白相间的窗帘随风轻扬，木质窗棂略见斑驳，反倒平添几分渔家韵味。落地窗外，碧海金沙尽收眼底，远处轻舟微漾，水天氤氲如画。最妙的是阳台上的两把藤椅，配着一套紫砂茶具，似是专为观海品茗而设。

五日里，小刘伴我们悠游南北长岛。每露倦意，他便沿海缓行，总能寻得观海佳处。从后备箱取出茶具，布席斟茶。就着海风，看茶烟袅袅融进云水，鸥鸟翩然掠过浪尖。茶香海韵间，忽觉人生至味，不过此刻与自然相融的宁静。

🌅 海天奇观

月牙湾球石滩上，我们赤足踏浪。渔娘示范拾贝：“腰要松，气要沉，随浪进退。”我拾得一枚纹石，她方言打趣：“海婆婆送的礼，枕着能梦回少年时。”张夫人接道：“比我们结婚那年捡的要圆润啊！”两对夫妻相视一笑，四十载光阴尽在不言中。

九丈崖前，祭海典礼正隆。老渔民奉上首网鲜获，向沧海放声长歌。后生举手机直播，古老仪式在现代科技中延续。分得一碗鱼羹，烫喉暖胃，如饮千年渔家史话。

至长山尾，但见黄渤海自然分野。湛蓝与澄黄相激，蜿蜒成Ｓ形波纹。海风挟两海之气扑面，顿觉天地浩荡，万物归一。立于两海之交，方知天地之大，人生之微。

🎣 渔人之乐

第三日随林大爷出海，方见识真章。老人理网撒网，行云流水。“打鱼不在获多，”他任网坠沉入碧波，“而要听懂大海的呼吸。”船行浪涌，他稳立如松，见我们紧抓船舷便笑：“风浪再大，心稳船自稳。”语虽质朴，却道出与自然相处的真谛——不在于征服，而在于敬畏与共融。

翌日天未明，林大爷引我们至僻静湾澳。晨光熹微中，当地老人默坐礁石，竿梢轻点，似与潮汐同呼吸。他取出磨得玉亮的竹制老竿，不过片刻，一尾黑鲷跃水而出。“海认得老伙计，”他轻抚竹竿，“这把老骨头，陪了我四十年了。”

我们依样抛竿，初时心浮气躁，渐渐却被海天摄去了心神。黄先生最先悟得三昧，从容钓起黑鲷；张夫人则钓上花蟹，欢喜得似少女般。林大爷笑道：“最好的收获，从来不在鱼篓里。”夕阳西下时，我们提着不及半满的鱼篓，心中却盈满难言的丰足。

🍲 渔村真味

是日午后避游人探入老渔村。石屋错落，巷陌深静。肤色黝黑的老汉坐门前补网，咧嘴笑问：“城里来的？看看俺们这渔村，可比高楼大厦舒坦？”

檐下老妪接话：“就是信号不好，娃们都不愿回来住。”又打量我们：“这海边好啊，吃的是刚捞的，喝的是带着咸味的海风，长寿！”

见一户门前挂满鱼干，老妇拎起一条：“老板鱼！拌韭菜最是鲜亮！”我顿时眼亮：“这可是我儿时最爱的味道！”“是吧！”妇人笑开了花，“俺们这儿的吃法，几十年都没变！”

小刘安排的地道吃处尤令人难忘：“望海楼”的清蒸黑鱼原汁原味；“浪花坊”现开的海胆清甜沁人；还有长岛奶奶手传的海鲜疙瘩汤，暖胃更暖心。最妙是“蛎虾小馆”的鲅鱼水饺，刘大嫂利落剔刺剁鱼：“鲅鱼馅要鱼肉七分肥肉三分，水一次次打，顺一个方向搅上劲。”她手指翻飞，捏出一个大肚饺子，边做边笑：“你们城里人快活，到处耍看风景。”

我们相视一笑：“我们倒更羡慕你们，守着海过日子，劳动也养生，吃的全是第一口鲜。”

灶上大锅滚水翻花，一盘饺子端出，透如白玉，鲜气扑鼻。咬开一口，仿佛吞下一整个海洋的丰饶。海味之至美，原不需多调味，本色登场，就足够惊艳舌尖、铭记于心。

🌄 暮色心语

第五日傍晚，并坐滩头共赏落日熔金。海浪将流霞揉碎又铺开，潮声轻柔中，黄先生握起我手：“明年此时，咱们再来看。”我点头：“好，下次还住刘家。”

海天无垠，静谧深沉。我们并坐如礁，不复辨浪声是潮，或潮声是心。

当晚老刘露台设宴。梭蟹舞螯，对虾腾跃。几杯下肚，这位守岛多年的老雷达兵满面红光，举杯道：“今日得与诸位战友相聚，真是缘分。我在岛上守了十八年雷达，如今退休了，还能接待你们这些省城来的知音，心里真暖和！”

他为我们斟满海马酒，诚恳相邀：“明日真该去大黑山岛看看。在长岛星罗棋布般散落的岛屿中，它是最未经雕琢的一个——礁石是老的，渔村是老的，连海风都带着当年的味道。《父母爱情》就是在那里取的景，剧中一草一木，都原封不动地留着那份情致。”

我们举杯婉谢：“后天老年大学开学，老学员不好请假。退了休，从守规矩到享清闲，这课堂还得准时上。”人生不同阶段，各有其守，各有其乐，皆是修行。

🚢 离岛时分

第六日晨，我们按价结清食宿费用，老刘推让再三，终叹：“这么投缘，下次定要再来！”送至码头，海风传语：“告诉战友，长岛永远备着最肥的蟹子。”

渡轮渐远，长岛化入海天。唇齿间犹存海胆的甘美，足底尚印着卵石的触感。此行之真味，在觅得心之所向的宁静与本真。

那位省城战友虽未同行，其情其谊却已融进此番潮声海风，成为记忆里与海共鸣的珠贝。长岛故事，如这往复的潮汐，永不停歇。潮汐有信，来去有时，而人对宁静与本真的追寻，却永无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