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洞人家

阳光

　　一个暴风雨的日子，我恰行至渔洞河畔。平日只见山底幽幽出水，水帘如纱，垂落十丈有余；今日却迥异往常。中洞猛然喷涌，五十丈的水头倾泻直下，撞击岩石后又四散迸溅，水雾冲天而起，与低垂的云雾相接。那水头粗如巨瓮，喷薄之力磅礴惊人，恍若地底有水龙苏醒，欲破空飞去。

　　最奇的乃是水声。并非寻常哗啦作响，而是浑厚低沉的轰鸣，似天地对谈，又如地心呼吸。声波扩散，笼罩方圆百丈，震得岸边柳枝轻颤，连脚下岩石也隐隐共鸣。

　　水头跌宕起落，忽又迸散开来，化作万千水珠纷扬洒落。此时阳光恰从云隙穿入，照得每颗水珠晶莹剔透、闪烁如金。水珠在空中凝成蒙蒙雾霭，随风浮荡，将山脚下的白墙小楼与朱漆亭子悉数笼罩。

　　雾中楼台若隐若现，白墙时而清晰，时而隐没。朱漆亭子尤为绝妙，檐角于水雾中出没朦胧，恍若仙家楼阁。几个游人正在亭中拍照嬉笑，身影在水雾间模糊不清，笑声穿水而来，竟带几分空灵。

　　岸边老柳沾满水珠，每片叶子都缀着晶莹，如水晶吊链。一中年男子静坐石凳，并不躲避水雾，任水珠沾衣，兀自岿然不动，仿佛已与山水融为一体。

　　我立于不远河畔，看水雾升腾流转。时而聚拢，吞没楼台亭阁；时而散开，露出湿漉青瓦白墙。雾间偶现七彩虹霓，跨越楼阁之上，更添梦幻之色。

　　河畔有女子呼唤孩童归家。孩童贪恋奇景，于雾中穿梭嬉戏，身影忽隐忽现。呼唤声穿过水雾，变得柔和神秘，如来自另一世界。

　　临近傍晚，我欲离去。想来如此景象难以久持，中洞水势将渐弱低垂，终复如常。水雾散尽之景，唯有凭想象得见。楼台亭阁再度清晰，瓦是瓦，墙是墙，亭是亭，一切归于原貌。唯有檐角滴水，岩上水光粼粼，仍提醒着方才的奇观。

　　渔洞河重新潺潺流淌，仿佛一切未曾发生。然那水雾缭绕、楼台隐现的画面，已深刻心间。想来天地造化之奇，就在这寻常山水间偶现惊鸿一瞥，待有缘人得见。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洒落湿漉楼台，反射温暖光晕。方才的水雾仙境，此刻已还作人间烟火。唯有中洞洞口仍嘶吼低鸣，恍若吟诵地底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