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厢旧事……

南江

　　1976年，我要去安徽宁国工作了。一个星期六下午，我从闵行工厂回家，照例去慕容菲（化名）店里找她。她下班前，悄悄地对我说：“晚上想去看电影。”那一刻，我沉寂已久的心，瞬间被点燃，仿佛有一束光，照亮了我即将远行的路。我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说道：“这老天爷好像有想法？”

慕容菲笑了笑，俏皮地说：“如果下刀子你还会出来吗？”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那一刻，我明白了她的心意，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匆匆吃了点晚饭，6点钟，我赶到位于人民路上的《沪南电影院》，正巧她也来了，她总是那么守时。7点钟的电影票已经售罄，那天放映的是阿尔巴尼亚故事片《海岸风雷》，影院门口有票贩子在加价兜售。我想掏钱买票，慕容菲却拉住我的手说：“我不喜欢看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我们去浦东逛会儿马路吧！”说完，她就拉着我的手离开了。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喜欢看这部电影，还是不想让我花冤枉钱买高价票，但我心里清楚，她是在为我着想，这让我很感动。

　　我们还没走到十六铺客运码头，天空就下起了雨。慕容菲挎包里带着折叠伞，她把伞递给我，让我撑着，然后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我的左臂。我们紧紧相依在雨伞下，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感激这场雨，它让我们的距离更近了。我感觉慕容菲也和我一样，享受着这雨中的浪漫。

进入宽大的摆渡船，我们俩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慕容菲穿着米黄色的风衣，黄浦江上吹来的寒风有些阴冷，她把风衣的领口往上竖起，那一刻，她就像一尊炫酷的自由女神，简洁的短发，散发着青春四射的魅力。她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紧紧依偎着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她认识将近四年，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站在一起，我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我的心，像揣了一只小鹿，怦怦直跳。在那个年代，青年男女在公共场合的行为举止都受到很多约束，可此刻，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只属于我们的世界，沉浸在这美好的瞬间里。

　　船抵达黄浦江对岸的东昌路码头时，雨势愈发猛烈。我和慕容菲依偎在一把小小的雨伞下，沿着东西走向的东昌路，在雨中缓缓漫步。东昌路轮渡口旁设有几个公交车始发站，其中至今仍在运营的85路公交车始发站，便坐落于此。

往昔，我去浦东外婆家，曾多次搭乘85路公交车，它的终点站在沪东船厂，下车后还需换乘81路公交车，颇为不便。所以多数时候，我和家人去外婆家，都会选择从外滩老天文台旁的延安东路轮渡过江，上岸便是陆家嘴81路公交车始发站，能省去换乘的麻烦。

雨夜的东昌路，昏暗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或是赶往轮渡码头，或是刚下轮渡，朝着家的方向奔波。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浦东尚未开发，东昌路附近大多是简陋的木结构两层民房。作为交通主干道，东昌路两侧的底层基本都是国营商铺，售卖的商品琳琅满目，五花八门。到了晚上，依旧营业的店铺，多以饭店和食品百货店为主。

我和慕容菲在雨中紧紧相拥漫步，这般亲密的举动，在那个年代已然算得上“行为出格”。过往的行人与我们擦肩而过时，匆匆投来的目光中，满是惊讶与好奇。可我不在乎这些世俗的眼光，慕容菲亦是如此，她甚至带着几分鄙夷，无视那些异样的注视。

　　她忽然凑近我的耳边，轻声朗读起《茶花女》中主人翁玛格丽特日记里的经典语句，那是她对深爱的情人阿尔芒的深情坦露：“除了你的侮辱是你始终爱我的证据外，我似乎觉得你越是折磨我，等到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在你眼中也就会显得越加崇高。”这字字泣血的留言，阿尔芒读后痛苦万分，却早已悔之晚矣。

慕容菲告诉我，每次读到玛格丽特凄惨的身世与催人泪下的命运，她都会情不自禁地为这个姑娘悲伤落泪。她满心埋怨作者小仲马太过残忍，将一段本该流芳百世的爱情，写成了千古悲剧。在她看来，若是能让玛格丽特与阿尔芒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爱情故事才算圆满。

慕容菲本就偏爱爱情小说，骨子里更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此刻对小仲马的“不满”，早已溢于言表。

“若是都按照你理想主义的想法，写那些圆满的爱情故事，这世上或许就不会有文学大师小仲马了。”我笑着调侃她，“你觉得呢？”

慕容菲被我问得一时语塞，半天没能找出反驳的话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带着几分委屈说道：“可作者把玛格丽特的结局写得太悲惨了，误会层层叠加，让一对深爱的情侣最终生离死别，实在太残忍了。”显然，她早已沉浸在故事之中，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时，一辆85路公交车疾驰而过，车速飞快，驶过一处积水的低洼地时，车轮溅起一大片雨水，弄湿了人行道上不少行人的裤脚。万幸的是，我和慕容菲恰好站在一家百货店的屋檐下，才得以安然无恙。

风雨飘摇的夜晚，我们俩为《茶花女》中玛格丽特多舛的命运愤愤不平，也为小仲马坎坷的人生与发愤图强的成功而感慨。提及小仲马，便不得不说起他的父亲——曾创作《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等文学巨著的浪漫主义作家大仲马。大仲马曾自豪地宣称，自己最成功的作品，便是儿子小仲马。大仲马擅长运用丰富的历史素材，凭借着出色的历史题材驾驭能力，在虚构的故事中融入了大量真实的历史元素，他笔下的历史叙事小说，对时代背景的描写更是气势恢宏。

聊着聊着，慕容菲渐渐明白了：倘若爱情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一路顺风顺水，没有波折，没有误会，最终皆大欢喜，这样的故事难免平淡无奇，《茶花女》也绝不会成为流传至今的惊世之作。

话音刚落，温情脉脉的慕容菲突然话锋一转。不得不说，她真是个十足的文学爱好者，尤其对爱情故事情有独钟。这一次，她将话题从十九世纪的法国，一下子拉回了国内的民国时期，“穿越”的速度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她神情变得有些一本正经，问道：“你喜欢看巴金的书吗？”

“怎么，不聊法兰西文学啦？”我对她突然转移话题感到好奇，顺着她的话回应道，“我曾经读过一本没头没尾的书，书页早已破烂不堪。读了一半我才隐约察觉，那大概是巴金先生的作品，可因为缺少开头和结尾，到最后也没弄明白书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醒世恒言。”

说完，我反问慕容菲：“你有巴金的小说？”

“曾经有一本巴金先生的《春》，可惜被我父亲烧掉了，他说那是本‘黄色小说’。”慕容菲无奈地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望向我，随着来往车辆的灯光闪烁，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心底的话语。她忽然说，我像巴金小说里的某个青年。

“呵呵！那我岂不是穿越到民国时期了？”我饶有兴致地追问，“我像谁呀？”

她却故作神秘地朝我娇嗔一笑，调皮地说：“我不告诉你。”

能被比作巴金小说里的人物，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笑着调侃道：“该不会是某个品德恶劣的角色吧？我可不想在你眼里是个坏人。”

慕容菲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吗？至少你也不该把自己往坏人堆里划呀！巴金先生的小说里，可没有十恶不赦的坏蛋，你呀，就是想太多了，小浦东。”

和慕容菲相识四年，她从未叫过我的名字。店里的师傅们都喊我“小浦东”，可她要么叫“嗳”，要么叫“喂”，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称呼。此刻，她突然叫出“小浦东”，话音刚落，便咯咯地笑了起来，那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格外动听。她告诉我，她的老家在浙江宁波，几年前会格外同情夏叔叔，也是因为两人同为宁波老乡。

“好啦，不聊巴金先生了。”慕容菲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嗳，我问你，你必须马上回答我：如果今天老天爷真的下刀子，你还会出来见我吗？老实回答！”

她将话题拉回现实，却抛出了一个颇为刁钻的问题。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干脆利落地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啊。”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我忍不住打趣道：“慕容菲啊慕容菲，你这个问题可有点幼稚哦。要是老天爷真的下刀子，我们俩现在还能站在这儿散步吗？不如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显然，她还没从浪漫的幻想中回到现实，又跳入了童话世界。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的故事，大抵是她童年时的梦想，即便长大，也依旧怀揣着这份美好的憧憬。

“我会毫不犹豫地出来！下刀子不过是老天爷对我们的考验，难道你不愿意吗？”她坚定地说道。

　　果然，她选择了浪漫的答案，这无疑暗示着，她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认真的。我接着问她：“你知道柏拉图式的爱情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啦！不就是那种虚无缥缈的精神恋爱吗？纯粹的相互爱慕，却永远没有结果，这和中国人的传统观念相差太远了。”慕容菲坦言，“我承认世间存在这种纯洁无瑕的爱情，但我们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至少我做不到。”

“那你说，我们这几年的相处，不正是柏拉图式的爱情吗？”我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我打心底里喜欢她，可始终没有勇气靠近，只能选择顺其自然，从不敢主动迈出一步。如今，她这般旗帜鲜明地表明心意，我怎能不感动？只是我生性自卑，永远对自己缺乏信心。我和慕容菲有许多共同的兴趣爱好，对待朋友也同样真诚，可这些，在我看来，似乎还不足以支撑起一段感情。

慕容菲接着说道：“老天爷还是仁慈的，它没有真的下刀子，你也不必如此悲观。或许我太过自信了，这大概是我们俩唯一的不同之处，你觉得呢？”

今晚的慕容菲，实在让我意外。平日里，她总是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可此刻，她的情感如同喷发的火山，汹涌而热烈，势不可挡。我甚至有些恍惚，眼前的她，还是那个平日里清冷的姑娘吗？

雨势渐渐减弱，我们俩在百货店门口低声交谈了许久。店里那些无所事事的营业员，似乎在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神色中满是不满。其实我们不过是在此躲雨，并不会影响店铺生意，可她们依旧用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言语间也充满了敌意。

显然，我们已经成了别人的谈资，再继续待在人家的屋檐下躲雨，实在不妥。我对慕容菲说：“你太过光彩夺目，难免引得店里的姑娘们嫉妒。她们的不满情绪怕是已经到了顶点，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冲出来赶我们走，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慕容菲没有明确表态，但也默认了我的提议。我们只好悻悻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沿着东昌路继续往东走，走到东昌路消防所时，便拐了个弯，沿着浦东南路，继续我们的雨中浪漫之旅。

　　一把小小的雨伞下，我们相互依偎着漫步雨中。这幅画面，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多年后，国内普及了电视机，有一则洗发水广告让我触景生情——那是港台明星刘德华代言的海飞丝广告，广告词是“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正逢下雨，本来很浪漫……”广告画面虽温馨，却远不及我和慕容菲此刻这般浪漫与热烈。

雨中的慕容菲，小鸟依人般紧紧依偎着我。单薄的雨伞在风雨中飘摇，我们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却依旧相互牵挂着对方，担心彼此会着凉感冒。我们沉浸在这无比甜蜜的氛围中，可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我们会成为恋人吗？我还未来得及细想，慕容菲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告诉我，公司里有个年轻有为的新任团委书记，前途无量，正在追求她，她为此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拒绝。说到这里，她满含深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仿佛在等待我的回应。我的心瞬间揪紧，有些不安地回望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轻声反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慕容菲明亮的眼眸依旧注视着我，认真地说：“如果我也想去安徽工作，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她的心意已然十分明确，我知道，她是认真的。这样真挚的表白，这样勇敢的决定，我已是第三次听到。前两次，我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而这一次，面对慕容菲，我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却并未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凝视着慕容菲，平静地说道：“慕容菲，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无比感动。在外人眼中，你就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美得让人望而却步。你的外表自带一种疏离感，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尤其是在你沉默不语时，那份矜持与清冷，更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任何人初见你这般倾城之貌，都会不自觉地退避三舍，并非因为对你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崇拜，而是真切地感受到彼此之间，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可没人知道，你那与众不同的冷傲外表下，藏着一颗慈悲柔软的心。你始终心怀善念，真诚对待每一个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说实话，慕容菲，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满心都是自卑。当时我甚至想，以后再也不来这家小店了——我本就对美女有些无措，而你的美，远超我以往见过的所有姑娘，让她们都黯然失色。你的美，会让初见你的男生心生绝望，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我根本无法抗拒。”

“我曾下定决心，不再面对你这样耀眼的姑娘，可终究没能抵挡住内心的好奇，还是忍不住来到店里，装作对你毫不在意。直到陈秉超师傅那个可爱的老家伙，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小浦东，店里来了个美女，你这能说会道的嘴怎么突然变哑巴了？’”

“就在我无比尴尬的时候，你却笑着对陈师傅说：‘陈师傅，我刚来没几天，大家还不熟悉，等时间长了就知道，我和大家一样，只是个普通的营业员。’慕容菲，你这句话朴实无华，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化解了我紧绷的神经。我才明白，我对你的判断，从一开始就错了——你并非故作矜持的美女，你只是你，一个真诚而普通的姑娘。”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一泻千里，尽数倾诉了出来。此时，雨又下大了，我们只好再次找了个避雨的地方，继续刚才的话题。慕容菲双手紧紧抱着我的左臂，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晚的灯光下，闪烁着撩人心魄的光芒。听了我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她轻轻闭上双眼，似乎在细细体会其中的真诚。

我实在不忍心直接拒绝她去安徽的提议，那会深深伤害她一颗炽热的心。我凝视着慕容菲的眼睛，坚定地说道：“美丽的慕容菲，此时此刻，我的心正为你剧烈跳动。因为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你深深吸引。我曾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对你痴心妄想，我们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有着天差地别的阶层。”

说到这里，慕容菲的双手抱得更紧了，身体也不自觉地向我靠近，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着热情与渴望。我的心被这份激情点燃，冲动之下，竟想吻她。尽管雨夜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可我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让我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或许，我的冷静让慕容菲有些失望。

我这个人，每逢关键时刻，总会说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事后又追悔莫及。面对此刻情真意切的慕容菲，我被深深打动，情不自禁地说道：“慕容菲，请你相信我，因为我爱你，我多么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你愿意跟我去安徽，我会感激涕零，这是我三年来梦寐以求的美好愿望。我知道，安徽没有城市的繁华与浪漫，只有与世隔绝的大山和枯燥乏味的生活。可我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可这些美好的憧憬，终究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如果真的让你跟着我去吃苦受累，那不是爱，而是一种自私的伤害。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忍心让你承受那些苦难。”

这番前后矛盾的表白，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我不伤害她的初衷。那个浪漫的雨夜，激情并未延续出完美的结局。我们的感情在那晚达到顶峰后，便迅速回归平静。或许，是我的过分冷静让她清醒，或许，她也认清了人生之路的复杂与坎坷——理想主义能带来一时的浪漫与快乐，却终究经不起时间的磨砺。一旦无法坚守初心，付出的代价，可能是整个人生。

我与慕容菲的故事，其实还有很多。我们曾一起看过无数场电影，她甚至曾别有用心地邀请我去她家换灯泡。面对她毫无顾忌展露的曼妙身姿，我却因胆怯而束手无策，错过了那让我悔恨一生的良辰美景。最终，我们还是在人生的路口，擦肩而过。

我对自己向来有清醒的认知，我确实深爱着慕容菲，也曾直言不讳地对她说：“慕容菲，你太美了，每晚我都会梦到和你在一起，可清晨醒来，我就会告诫自己，别再痴心妄想！”她不仅貌美如花，更有一颗善良的心。其实那时，我已有一位相互爱慕的女朋友，只是因为她家人的反对，让我心生厌倦。

我与慕容菲虽有许多共同语言，可家庭背景与个人条件的差距，如同一条无形的鸿沟。即便如此，慕容菲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作风，依旧让我出乎意料。面对她的真情流露，我却始终不敢抱有幻想。尽管她满腔热情，面对我的拒绝，她也曾表现出极大的不满，或许我真的伤透了她的心。可她身上那些优秀的品质，却让我敬佩了一辈子。

即便我们最终未能走到一起，她那光彩夺目的形象，也永远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尤其是后来，我和朋友顾青贩运香烟时，她不计前嫌，竭尽全力地帮助我们，这份情谊，让我永生难忘。顾青也对她赞不绝口，倘若当时她拒绝帮忙，那段贩运香烟的精心动魄的往事，恐怕也就没有后续了。

　　我与慕容菲姑娘的那段情愫，终究是抵不过命运的捉弄，落得个有情无缘的结局。那段青涩而真挚的感情，如同散落在时光长河中的细碎星光，曾在我心中闪耀过，却也随着岁月的流转，渐渐被尘埃覆盖。我以为，我们的人生轨迹早已彻底偏离，此后山水不相逢，再无相见之日。

然而，命运的剧本总是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转折。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寻常的日子，却因慕容菲那位久居台湾的姑妈回上海探亲，而变得不再寻常。正是这次看似普通的探亲之旅，无意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揭开了一段横跨海峡两岸、跨越数十年光阴的旷世恋情，将两段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生过往紧密地串联在了一起。

故事的另一端，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我的忘年之交夏先生已至弥留之际。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拉着我的手，用微弱却饱含深情的声音，向我诉说了一个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一段关于他年轻时与上海滩头牌舞女之间刻骨铭心的生死恋情。

夏先生年轻时，曾在上海滩邂逅了那位风华绝代的头牌舞女。彼时的她，身姿曼妙，容颜倾城，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人心。两人一见倾心，迅速坠入爱河，那段时光，是夏先生生命中最温暖、最耀眼的记忆。那时，夏先生已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抗战年代，局势动荡不安，为了保护妻儿，夏先生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将儿子和孩子的母亲安置在一个宁静的小渔村里。原以为只是短暂的分离，却没想到，这一分别，便是天涯咫尺，此后父子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而夏先生与那位舞女的爱情，也未能逃脱命运的残酷安排。正当两人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时，战乱的阴影步步紧逼的阴差阳错。不幸的是，那位舞女被人欺骗，辗转去了台湾，而当时的她，早已怀有夏先生的身孕。从此，海峡相隔，音讯断绝，夏先生与舞女天各一方，纵使心中万般思念，却再也没有了相见的机会。夏先生在离世之前，始终不知道，自己除了那个失散的儿子外，在遥远的台湾，还有一个他从未谋面的漂亮女儿。

更令人唏嘘不已的是，夏先生与舞女这段发生在抗战年代的炽热恋情，在当时竟是如此隐秘。舞女的家人对此一无所知，这段感情就像暗夜中的火焰，只能在两人心中默默燃烧，却从未被外界知晓。

当慕容菲的台湾姑妈来到上海，在与我们的交谈中，无意间提及了当年在台湾的一些往事，提及了那位舞女和她的女儿。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曾经的女朋友慕容菲，与那位台湾姑妈有着亲戚关系，而那位在台湾的舞女的女儿，正是慕容菲姑妈家的亲人。

夏先生与舞女的女儿，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她母亲一样，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只是，命运的捉弄让这段爱情充满了太多的遗憾。夏先生和那位舞女，仅仅拥有了一个月的相亲相爱时光，便因时局的动荡和人为的欺骗而永远擦肩而过，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只剩下无尽的思念和无法弥补的遗憾，这段短暂却深刻的爱情，也成为了一段跨越时空的旷世绝恋，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