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故事：镜中缘

芙蓉婉儿

　　盛唐丙子年，济南府有书生名唤殷梅生，字清如，性耽风雅，尤爱古物。年二十有三，未及婚配，独居城南旧宅。宅后有废园，荒草丛生，唯存一亭，名“揽月”。殷梅生常于亭中读书，每至日暮，便觉亭中似有暗香浮动，却始终寻不到出处。

一日，殷梅生于旧货市闲逛，见一老叟卖一古镜。镜乃青铜所制，径约八寸，边缘刻缠枝莲纹，虽有铜绿，却光可鉴人。老叟见他驻足，笑道：“此镜名‘双花镜’，非寻常物也。公子若买去，需记一事——莫于月下照花。”殷梅生奇之，问其缘由，老叟却摇头不语，只索银二两。殷梅生爱其古雅，便买了下来，携回园中。

是夜，月色如练，殷梅生于亭中设案，将双花镜置于案上。他想起老叟之言，心下好奇：“何为莫于月下照花？”恰好亭边有一株老月季，虽久未修剪，却开着一朵半残的粉花。殷梅生便摘了那花，对着镜子照看。

镜中本该映出他手持残花之景，谁知镜面忽起一层薄雾，雾散后，竟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身着月白襦裙，发挽垂鬟分肖髻，插一支银质海棠簪，正立于一株盛放的月季前，手抚花枝，回眸浅笑。其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比那月季还要娇艳几分。殷梅生惊得失手，花落在地，镜中女子也随之消失，镜面复归清明，只映出他惊愕的脸。

“莫非是我眼花了？”殷梅生拾起花，再照镜子，镜中只有他与残花，并无女子。他心中疑惑，又觉那女子身影真切，不似幻觉。自此，他便常于月下持花照镜，可一连数日，镜中都再无异常。殷梅生渐觉失落，只当那日是自己白日困倦，生出的幻梦。

这日，殷梅生受邀赴友人之宴，归时已近夜半。月色更浓，他路过废园，见亭中似有微光。走近一看，竟是那双花镜自行置于案上，镜面流光闪烁。殷梅生心中一动，快步上前，见亭边月季又开了一朵新花，艳若朝霞。他摘了那花，对着镜子一照——镜面再次起雾，那月白襦裙的女子又出现了。

这次，女子不再是静止的身影，竟缓缓向镜前走来，轻声道：“公子又来了。”殷梅生又惊又喜，颤声问：“姑娘是谁？为何会在镜中？”女子浅笑道：“妾名月瑶，本是这园中花魂，因得此镜灵气，方能于镜中显形。公子前几日照镜，妾已见过公子了。”

殷梅生闻言，又看了看亭边的月季，问道：“姑娘是这月季所化？”月瑶摇头：“非也。此园百年前曾是一位才女的居所，妾便是那才女的贴身侍女。才女爱花，尤爱月季，亲手种了这株花。后来才女病逝，妾也殉主而亡，魂魄便寄于这花与园中的灵气之中，百年来不得超脱。直到公子带来这双花镜，镜中灵气与妾的魂魄相契，妾方能借镜显形。”

殷梅生叹道：“原来如此。姑娘孤魂在此百年，想必寂寞。”月瑶眼中掠过一丝黯然，道：“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唯有花开花落相伴，倒也习惯了。只是公子既得此镜，便是与妾有缘，若不嫌弃，可常来与妾说话。”殷梅生本就对月瑶心生爱慕，闻言欣然应允。

自此，每至月夜，殷梅生便携花至亭中，与月瑶在镜中相见。他为她讲外面的趣事，说街市的繁华，讲书中的典故；月瑶则为他唱百年前的旧曲，说才女当年的才情，讲园中的往事。有时，殷梅生会问起镜外之事，月瑶便说：“妾虽寄于花中，却能感知园中风声，也能听见公子读书之声。公子每至亭中，妾便知是你来了。”

两人情意渐浓，殷梅生常对着镜子发呆，只盼月色早些升起。他为月瑶画了一幅小像，画中女子立于月季前，正是他初见时的模样。他将画像贴在镜旁，笑道：“这样，即使白日里，我也能看见姑娘了。”月瑶在镜中看着画像，眼中含泪：“公子待妾真好，只是妾身非实体，不能与公子相守，实乃憾事。”殷梅生握住镜面，仿佛握住她的手：“只要能每日见你，我便心满意足了。”

一日，殷梅生的好友柳文昭来访。柳文昭是个举人，为人爽朗，见殷梅生近日总是魂不守舍，便问其缘由。殷梅生起初不肯说，被柳文昭再三追问，才将镜中遇月瑶之事和盘托出，并拉着他去园中，欲让他见识双花镜的神奇。

此时正是午后，殷梅生摘了一朵月季，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镜中只有他与花，并无月瑶。柳文昭见状，笑道：“清如，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哪有什么镜中女子，定是你思春心切，生出的妄想。”殷梅生急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前几日还与她相见，怎会是妄想？”柳文昭摇头道：“你独居久了，难免寂寞。不如我为你说门亲事，娶个实实在在的姑娘，也好有人照顾你。”殷梅生不愿，两人不欢而散。

柳文昭走后，殷梅生心中郁闷，对着镜子道：“月瑶，方才我友在此，你为何不出来见他？”镜中并无回应。直到入夜，月色升起，月瑶才在镜中出现，面带歉意：“妾只能在月夜借镜显形，白日阳气盛，妾的魂魄难以支撑。方才让公子受委屈了。”殷梅生见她眼中满是愧疚，便不再计较，只道：“无妨，我知你并非有意。只是文昭不信，我也无法。”

月瑶沉默片刻，道：“公子若想让妾现身于白日，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冒些风险。”殷梅生忙问：“什么办法？只要能让你出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月瑶道：“这双花镜本是一对，公子手中的是‘照花镜’，另有一面‘映面镜’，若能寻到那面镜，将两面镜子相对，借日月双华之力，妾便可凝出实体，与公子相见。只是那‘映面镜’失散多年，不知在何处。”

殷梅生闻言，心中燃起希望：“只要有办法，我便去寻。哪怕走遍天下，也要找到那‘映面镜’。”月瑶眼中泛起泪光：“公子不必如此，妾能与公子在镜中相见，已是万幸。寻镜之事，太过渺茫，莫要为了妾耽误了前程。”殷梅生握住镜面，坚定地说：“我的前程，便是与你相守。明日我便动身，去寻那‘映面镜’。”

次日，殷梅生将家中诸事托付给邻人，带了些盘缠，便踏上了寻镜之路。他先去了当初买镜的旧货市，寻那老叟，却再也找不到。问遍市中商贩，都说那老叟是个游商，不定时来此，无人知其去向。殷梅生无奈，只得四处打听“映面镜”的消息，凡有古镜出售之地，他必去探访。

一晃半年过去，殷梅生从济南府到青州，再到泰安，行程千里，却始终杳无音讯。盘缠渐尽，他便在途中为人抄书、写楹联，换些银钱度日。这日，他行至泰安府下辖的莱芜县，见街边有一当铺，便进去询问是否有古镜出售。当铺掌柜见他衣衫单薄，却气度不凡，便笑道：“公子若要古镜，小人这里倒有一面，只是不知是不是公子要找的。”

说着，掌柜从内堂取出一面铜镜，与殷梅生手中的双花镜一般大小，边缘刻着同样的缠枝莲纹，只是镜面更为光亮，无一丝铜绿。殷梅生心中一动，忙将自己的镜子取出，两面镜子一对比，竟是一模一样！“这镜名唤什么？”殷梅生急切地问。掌柜道：“这镜是上个月一个乡下妇人拿来当的，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不知名字。公子若要，需银十两。”

殷梅生大喜过望，他身上只剩五两银子，便对掌柜道：“掌柜的，我身上只有五两银子，余下的五两，我愿立下字据，三日之内必定送来。”掌柜见他诚恳，又看那镜子虽古，却也值不了十两银子，便应允了。殷梅生将“映面镜”小心收好，心中激动不已：“月瑶，我找到映面镜了，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他不敢耽搁，当日便雇了一辆驴车，日夜兼程赶回济南府。三日后，他回到城南旧宅，推开园门，见亭中月季开得正盛，仿佛在迎接他的归来。殷梅生快步走到亭中，将两面镜子取出，分置于案上，使镜面相对。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西下，余晖透过亭檐，洒在镜面上。两面镜子相互映照，竟生出一道七彩光晕，光晕中，月瑶的身影缓缓浮现。这一次，她不再是镜中的幻影，而是真切地站在殷梅生面前，衣袂飘飘，宛如仙子。

“月瑶！”殷梅生上前一步，颤抖着伸出手，触到她的衣袖——那衣袖柔软而清凉，并非虚幻。月瑶也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眼中含泪笑道：“公子，我终于能真切地见到你了。”两人相拥而泣，仿佛隔了千年之久。

自此，月瑶便留在了殷梅生身边。她虽为花魂所化，却能像常人一般洗衣做饭，只是不喜见生人，白日里多待在园中，唯有殷梅生在家时，才会出来与他相伴。殷梅生为她添置了新衣，买了钗环，将废园稍加修葺，种上了许多花草，园中有了生气，再不复往日的荒凉。

两人情深意笃，殷梅生读书时，月瑶便在一旁研墨；殷梅生作画时，月瑶便为他递笔；殷梅生晚归时，月瑶便在园门口等候，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殷梅生常对月瑶说：“待我明年春闱得中，便娶你为妻，让你做我的殷夫人。”月瑶总是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谁知好景不长，这日，殷梅生的母亲从乡下赶来。殷母是个旧式妇人，见儿子独居旧宅，本就不满，又见他园中竟有一个陌生女子，心中起了疑心。殷梅生忙向母亲解释，说月瑶是远房亲戚，父母双亡，暂居于此。殷母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多问。

夜里，殷母辗转难眠，想起月瑶的模样，总觉得她太过貌美，不似寻常人家女子。次日清晨，她便偷偷跟在月瑶身后，见月瑶在园中浇花，手指拂过花枝时，花瓣竟开得更艳了；又见她走到井边打水，明明水桶沉重，她却提得毫不费力。殷母心中大惊，越发觉得月瑶古怪。

过了几日，殷母借口身体不适，要殷梅生陪她去城中的“慧通观”上香。观中有个道士，法号玄机子，据说能驱邪避凶。殷母拉着殷梅生找到玄机子，悄悄将月瑶的事说了一遍，求他为儿子看看。玄机子掐指一算，眉头紧锁道：“夫人，令郎身边有‘异类’相伴，此异类虽无恶意，却会折损令郎的阳寿，若不早日驱离，恐有性命之忧。”

殷母闻言，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地求玄机子相救。玄机子道：“夫人莫慌，那异类本是花魂，借古镜之力凝形，只要毁了那面镜子，她便会魂飞魄散，无法再纠缠令郎。”殷母忙问：“镜子在何处？”玄机子道：“那镜子乃阴阳双镜，一面在令郎园中，另一面想来也在他手中。夫人只需将两面镜子取出，于正午时分，在烈日下用狗血淋之，再以桃木剑击碎，便可除了那异类。”

殷母记在心中，谢过玄机子，便拉着殷梅生回家。路上，殷梅生见母亲神色慌张，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殷母却只说：“无事，只是那道士说你近日运势不佳，需在家中静养几日。”殷梅生不疑有他，便信了。

回到家中，殷母趁殷梅生去书房读书，悄悄潜入他的卧房，果然在抽屉中找到了两面双花镜。她想起玄机子的话，便去厨房取了一把菜刀，又到街上买了一碗狗血，藏在袖中。

　　正午时分，日头最烈，殷母提着镜子和狗血，来到园中。月瑶正在亭中刺绣，见殷母手持镜子，神色不善，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起身道：“伯母，你要做什么？”殷母厉声道：“你这妖物，竟敢迷惑我儿！今日我便要除了你，救我儿性命！”

说着，她将狗血猛地泼在镜子上。两面镜子被狗血一淋，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镜面变得灰暗，失去了光泽。月瑶只觉一阵剧痛，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殷母，眼中满是绝望：“伯母，我与殷郎真心相爱，从未想过害他……”

“你这妖物的话，我怎会信！”殷母举起菜刀，就要去砍镜子。“住手！”殷梅生听到园中动静，急忙跑了出来，见月瑶身形缥缈，面色苍白，母亲正举着菜刀要砍镜子，顿时明白了一切。他冲上前，将母亲推开，抱住月瑶，急道：“月瑶，你怎么样？”

月瑶靠在他怀中，气息微弱：“殷郎……镜子被污……我……我快要支撑不住了……”殷母见儿子护着月瑶，气得浑身发抖：“梅生！你糊涂啊！这是妖物，会害了你的！”殷梅生回头，眼中含泪道：“娘，月瑶不是妖物，她是真心对我好。若没有她，我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你快让开，我要救她！”

殷母见儿子执迷不悟，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为了一个妖物，竟然连亲娘都不要了！你若执意护着她，我便死在你面前！”殷梅生左右为难，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生死相依的爱人。他看着怀中月瑶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心如刀绞。

月瑶轻轻推开他，道：“殷郎，莫要为难。伯母也是为了你好。我本是孤魂，能与你相守这数月，已是上天垂怜。如今镜子已毁，我也该去了。”她说着，从头上拔下那支银海棠簪，递给殷梅生：“这支簪子，是当年才女送我的，如今留给你作个念想。你日后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娶一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

殷梅生接过簪子，泪水夺眶而出：“不！我不要什么功名，也不要什么好姑娘，我只要你！月瑶，你不能走！”他抱着月瑶，想要留住她，可月瑶的身体却像烟雾一般，渐渐消散在空气中。最后，只剩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殷郎……保重……”

月瑶消失了，园中只剩下殷梅生和他的母亲。殷母见妖物已除，便止住哭声，上前拉着殷梅生的手：“梅生，好了，妖物已经走了，你没事了。”殷梅生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呆呆地站着，手中紧握着那支银簪，泪水无声地滑落。

自那以后，殷梅生便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读书，也不再打理园中的花草，每日只是坐在亭中，对着那两面被狗血淋过、失去光泽的镜子发呆。殷母见他如此，心中愧疚，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每日为他准备饭菜，盼他能早日恢复过来。

一晃三个月过去，殷梅生日渐消瘦，精神恍惚。这日，他又坐在亭中，看着镜子，忽然想起月瑶说过，她的魂魄寄于花与园中的灵气之中。他急忙跑到园中的月季前，见那月季自从月瑶消失后，便日渐枯萎，如今已只剩下几片残叶。殷梅生心中一动，便每日为月季浇水施肥，悉心照料。

又过了一个月，那月季竟抽出了新芽，长出了新叶。殷梅生大喜，更加用心地照料它。这日夜里，月色如旧，殷梅生坐在月季旁，手中握着银簪，喃喃道：“月瑶，你看，这花又活过来了。你是不是也能回来？”

忽然，他手中的银簪竟发出微弱的银光，那银光落在月季上，月季的枝头竟缓缓开出一朵小小的粉花。与此同时，那两面被污损的双花镜，也发出了一丝微光。殷梅生心中一动，急忙将镜子取来，放在月季旁。

镜面虽仍灰暗，却隐隐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殷梅生大喜，对着镜子道：“月瑶，是你吗？”那身影渐渐清晰，正是月瑶，只是比从前瘦弱了许多，面色也有些苍白。“殷郎，”月瑶的声音微弱，却真切，“妾的魂魄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狗血所伤，又失了镜子灵气，只能暂时寄于这花中，借簪子的一点灵气显形。”

殷梅生握住镜面，泪水再次落下：“月瑶，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恢复过来。”月瑶道：“殷郎，不必费心。妾如今能这样见到你，已是满足。只是……”她顿了顿，道，“那玄机子道行不浅，他若知道妾未消散，定会再来加害。你需小心。”

殷梅生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谁知，没过几日，玄机子竟真的找上门来。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月瑶未死，便带着桃木剑，来到殷梅生家中，要“除妖务尽”。殷母见玄机子前来，吓得不敢阻拦。玄机子径直闯入园中，见殷梅生正坐在月季旁，对着镜子说话，便大喝一声：“妖物！还不快快现身受死！”

说着，他举起桃木剑，就要向月季刺去。“住手！”殷梅生扑上前，挡在月季前，“不许你伤害她！”玄机子冷笑道：“无知书生，竟为妖物如此拼命！今日我便连你一起收拾了！”他挥剑向殷梅生砍来，殷梅生虽手无寸铁，却也不肯退让，拼尽全力与他周旋。

玄机子道行高深，殷梅生哪里是他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被玄机子打倒在地。玄机子举起剑，就要向月季刺去。就在这时，那两面双花镜忽然发出一道强光，将玄机子笼罩其中。玄机子只觉一阵剧痛，手中的桃木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殷梅生惊讶地看着镜子，只见镜面的灰暗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光亮。月瑶的身影从镜中走了出来，这一次，她的身形比从前更加清晰，面色也红润了许多。“月瑶！”殷梅生惊喜地叫道。

月瑶走到他身边，扶起他，道：“殷郎，无妨了。这双花镜本是上古神物，狗血虽能污其表面，却无法毁其本质。方才玄机子的阳气与镜子的灵气相激，反而破了狗血的污秽，让镜子恢复了灵力。玄机子心术不正，被镜子的灵气反噬，已是废人了。”

殷梅生看向地上的玄机子，只见他口吐白沫，眼神涣散，显然是疯了。殷母见状，吓得魂不附体，再也不敢说月瑶是妖物了。

经此一事，殷梅生与月瑶的感情愈发深厚。月瑶借镜子灵气，渐渐恢复了实体，只是仍需依靠镜子和园中的花气维持身形，不能离开旧宅太远。殷梅生也不再执着于功名，只愿与月瑶相守一生。他将园中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与月瑶在亭中读书、作画、弹琴，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

殷母见月瑶不仅无害，反而对殷梅生极好，心中的芥蒂也渐渐消除，待月瑶如亲生女儿一般。后来，殷梅生虽未考取功名，却以卖画为生，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

有人问殷梅生：“你与一个镜中花魂相守，不怕日后她再次消散吗？”殷梅生总是笑着回答：“只要心中有爱，纵使她在镜中，在花中，也与在我身边无异。何况，这双花镜与这园中的花，便是我们的缘分，只要缘分未尽，我们便会一直相守下去。”

此后数十年，济南府城南旧宅的废园，成了当地的一段佳话。人们常说，那园中住着一对神仙眷侣，男子温文尔雅，女子貌美如花，每日在亭中相伴，连园中的花草都比别处开得娇艳。

直到殷梅生年逾花甲，一日，他与月瑶坐在亭中，看着园中盛开的月季，忽然笑道：“月瑶，你看，这花又开了，像不像我们初见时的模样？”月瑶靠在他肩上，轻声道：“像。只是那时，我在镜中，你在镜外；如今，我们都在这花中了。”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两道轻烟，融入了那株盛开的月季中。自此，园中月季开得愈发繁盛，每至月夜，便有暗香浮动，仿佛是那对有情人在低声诉说着他们的故事。

而那两面双花镜，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下那株月季，年复一年地盛开在城南旧宅的废园中，见证着一段跨越阴阳的镜中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