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山凤鸣】春之光（小说）

丹山凤鸣

春之光

九年级 黄天泽

华春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演奏一首只有他能听懂的狂想曲。电脑屏幕上的光影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上跳跃，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精灵，诱惑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出租屋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严密遮挡，仿佛要将这个小小的空间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可房间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黑夜气息，只有屏幕的微光在空气中摇曳，勾勒出一个颓废的剪影。

“砰！”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像一颗炸雷，在这死寂的空间里炸开。华春浑身一激灵，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暂停键。游戏里激烈的厮杀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谁啊？”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被打扰的恼怒。

门外传来房东大妈尖利的嗓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划破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华春！这个月房租该交了！再拖下去我可直接换锁了！”

华春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盯着屏幕下方的日期，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原来已经拖了半个月。他慢吞吞地起身，脚下的空泡面桶被踢得哗啦作响，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拉开门的瞬间，楼道里的阳光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房东大妈叉着腰站在门口，珍珠项链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像一串跳动的愤怒符号。“你看看你这屋子！”她的视线越过华春的肩膀，扫过屋里堆积如山的垃圾，“再这样下去，整栋楼都要被你熏臭了！”

华春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裂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再宽限三天，我一定交。”

“三天？”大妈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你，明天中午之前必须交齐，不然就卷铺盖滚蛋！”

防盗门被“砰”地撞上，震得墙壁上的灰层簌簌往下掉。华春呆立在原地，手指还保持着抠门框的姿势。他转身回到电脑前，屏幕上的游戏角色还保持着战斗姿态，可他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胃里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他这才想起，从昨天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他打开手机，余额数字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上——26.5元。这个数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最后的幻想。上周刚发的兼职工资，不到三天就变成了游戏里的虚拟装备，现在想来，那些闪烁着华丽光芒的装备，此刻却像一个个嘲讽的笑脸。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华春掀开窗帘一角，看到楼下的空地上，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磨出洞的袜子上，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也曾有过一份稳定的工作，有过一个窗明几净的家。

那时他在一家汽修厂当学徒，虽然工资不高，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妻子林梅在超市理货，夫妻俩省吃俭用，打算年底付个首付买套小房子。直到那天，工友拉着他去网吧打了一宿游戏，他才发现原来虚拟世界里有这么多乐趣。

刚开始只是偶尔玩玩，后来渐渐着了迷。他开始找各种借口向老板请假，工资越扣越少。林梅劝过他无数次，可他就像被灌了迷魂汤，怎么也听不进去。直到有一天，他因为熬夜打游戏，白天修车时差点出了事故，老板当场把他开除。

失去工作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没日没夜地泡在网吧里。林梅哭着把他从网吧拽回家，可没过几天，他又会找机会溜出去。积蓄很快就花光了，他们不得不从原来的出租屋搬到这个更偏僻、更狭小的地方。

“咕噜噜——”肚子的抗议声把华春拉回现实。他翻遍了整个房间，终于在床底下找到半包发硬的饼干。饼干渣掉在油腻的键盘上，他毫不在意地用舌头舔了舔手指，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瞟向屏幕。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的“表姐”两个字让他心里一紧，像做错事的孩子突然被老师叫到名字。

“小春，你现在在哪呢？”表姐的声音带着南方口音特有的温婉，却让华春感到一阵心虚。

“在……在家呢。”他含糊地回答，眼睛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游戏图标。

“阿姨说联系不上你，”表姐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你是不是又在玩游戏？”

华春捏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没有，就是最近有点累。”他撒谎道，声音有些发虚。

“我知道你不容易，”表姐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托人给你找了个仓库管理员的活儿，包吃住，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华春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表姐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你好好想想吧，不为自己，也得为林梅考虑考虑。”

电话挂断后，华春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看了很久。仓库在城郊，离市区很远，这意味着他很难再有机会去网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零钱，又看了看电脑屏幕上还没打完的游戏，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关掉了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拉开窗帘，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远处的天际线被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几只鸽子从空中飞过，留下淡淡的影子。

华春走到窗边，伸出手，感受着阳光落在手心的温度。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黄昏了，久到几乎忘了世界上还有如此温柔的时刻。

仓库的宿舍在顶楼，只有一间十平米的小房间。华春收拾行李时，林梅默默地坐在床边，一句话也没说。她的眼圈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

“我会好好干的。”华春笨拙地安慰道，手里的动作有些慌乱。

林梅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相信你，”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不能再跟你住在这里了，我还要上班。”

华春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涌上一股失落。“我知道了，”他低声说，“周末我会回去看你的。”

林梅点了点头，起身帮他把叠好的衣服放进箱子里。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一起，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仓库的工作很枯燥，每天就是清点货物、登记出入库信息。华春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才能休息。刚开始的几天，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手指习惯性地想敲击键盘，眼前时不时会闪过游戏里的画面。

但仓库里的老师傅们都很和善，经常拉着他聊天。王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布满了风霜，却总是笑眯眯的。他看出了华春的不对劲，却没有点破，只是每天午休时拉着他去仓库后面的空地上抽烟。“我儿子以前也跟你一样，”王师傅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阳光下慢慢散开，“整天抱着电脑玩游戏，后来把工作都辞了。”

华春的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王师傅。

“后来他媳妇跟他离了婚，”王师傅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才终于醒悟过来。现在在工地上搬砖，虽然累点，但好歹踏实。”

华春默默地抽着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年轻人犯错不可怕，”王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可怕的是不知道回头。”

那天晚上，华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林梅红红的眼圈，想起房东刻薄的嘴脸，想起自己这几年荒唐的生活。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林梅，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自己。

从那以后，华春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抱怨工作枯燥，而是认真地学习仓库管理知识。休息时间，他不再想着游戏，而是拿出旧笔记本，开始记账。他发现自己每个月除了基本开销，还能攒下一点钱。

第一个月发工资那天，华春拿着信封，心里激动得像揣了只兔子。他数了三遍，确认数字没错后，小心翼翼地把钱分成三份：一份给林梅，一份寄给老家的母亲，剩下的留作自己的生活费。

他给林梅打电话，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喜悦：“梅，我发工资了，周末回去看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林梅淡淡的声音：“嗯，好。”

周末，华春特意提前下班，买了林梅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走到熟悉的出租屋楼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他们虽然不富裕，但日子过得很踏实。

推开门，林梅正坐在桌前发呆。看到华春进来，她只是抬了抬头，没有说话。

“看，你最喜欢的蛋糕。”华春把蛋糕递到她面前，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林梅没有接，只是轻声说：“我们谈谈吧。”

华春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他在林梅对面坐下，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我知道你现在想好好过日子，”林梅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决绝，“但我等不起了。”

华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几年，我受够了每天被房东催租，受够了连一件新衣服都不敢买，受够了亲戚朋友异样的眼光，”林梅的眼圈红了，“我想要的不是你现在勉强挣来的这点钱，而是一个能让我看到希望的未来。”

“我可以改，我会努力挣钱的！”华春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林梅摇了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太晚了，华春。我已经找好房子了，明天就搬走。”

那天晚上，华春一夜没睡。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工资卡，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冷冷的光斑，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第二天，华春没有去上班。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舔舐着流血的伤口。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在努力改变了，为什么还是留不住林梅？

仓库的王师傅打来电话，他没接。表姐发来微信，他也没回。他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以为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了。华春以为是林梅改变了主意，急忙冲过去开门。可门口站着的，是他的弟弟华明。

“哥，你怎么不去上班？”华明的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担忧。

华春低下头，不敢看弟弟的眼睛。“我……”

“林梅姐都跟我说了，”华明走进房间，看到桌上的蛋糕已经发霉，皱了皱眉，“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华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绝望。

“静静？你都静了多少年了？”华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爸妈为你操碎了心，你知道吗？妈昨天又住院了，就是因为担心你！”

华春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愧疚。“妈怎么了？”

“高血压犯了，”华明叹了口气，“医生说不能再受刺激了。”

华春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想起母亲头上的白发，想起她每次打电话时欲言又止的语气，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华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生活还得继续。林梅姐离开，或许对你来说是个警醒。”

华春默默地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妈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华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桶，“这是她特意给你熬的鸡汤，让你补补身子。”

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华春舀起一勺汤，刚送到嘴边，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喝的味道，多少年了，他几乎快要忘了。

“哥，跟我回去看看妈吧，”华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很想你。”

华春点了点头，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家人。

从老家回来后，华春像变了个人似的。他重新回到仓库上班，比以前更加努力。休息时间，他不再胡思乱想，而是跟着王师傅学习修理叉车。他知道，只有掌握更多的技能，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每个月发工资，他都会把大部分寄给母亲，剩下的一部分存起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而是学会了精打细算。有时候，他会买两个简单的小菜，能吃一整天。同事们笑话他太节省，他只是笑了笑，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在为什么而努力。

半年后，华春因为工作表现突出，被提拔为仓库主管。工资涨了不少，他终于有能力租一间像样的房子了。搬家那天，华明特意赶来帮忙。

“哥，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吗？”华明看着整洁明亮的房间，笑着说。

　　华春点了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多亏了你和妈。”

“其实最该感谢的是你自己，”华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你自己没有放弃。”

华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他想起了林梅，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开始了新的生活。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小春啊，下班了吗？”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关切。

“妈，我刚搬完家，一切都好。”华春笑着说，声音里充满了阳光。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在电话那头欣慰地说，“有空多回来看看。”

“嗯，我会的。”华春轻声说。

挂了电话，华春深吸一口气，嘴角扬起了久违的笑容。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已经找回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屏幕背后的虚拟世界曾让他迷失了方向，但现实生活中的亲情和责任，最终将他拉回了正轨。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快乐不是来自于虚拟世界里的厮杀和胜利，而是来自于脚踏实地的努力和身边人的陪伴。

华春打开电脑，不再是为了游戏，而是为了学习仓库管理的新知识。屏幕上的光芒依旧明亮，但这一次，它照亮的是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