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记忆】暑假割草记～

一诺千金

八月尾声已至，长林里的蝉鸣依然悠长，马路上的暑气还在蒸腾。把空调调至27度，我慵懒地倚着抱枕，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将那年夏天忽然涌上心头的记忆，一点点铺展开来。

四十年岁月颠簸流转，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片段，却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1988年，当最后一门地理的结束铃声响起，走出高考的考场，我恍惚间意识到，自己从此成了一名“社会人员”。

在高考成绩公布前那漫长的一个多月里，割草成了我生活的全部。一个月后那个硕大的草垛足以证明我的疯狂。

那是个家家牧牛饲马的年月，青草便成了稀缺物，多少人都在睁大了眼在田埂、坡洼里寻青草。

当时我家里养了一头驴，耕田和种粮、收麦与运输，这头驴可是承载着我们赖以生存的指望，父母宝贝得很。每年我们都要趁夏天攒够它一年的草料。

于是1987年夏天，割草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高考后的我的肩上。每天的生活，似乎只剩下“割草”这两个字，方圆三五里基本上属于“寸草难生”。

后来听人说，离家十五里的电厂附近，野草长得格外茂密。我立刻约上伙伴，打算去那里“开辟新战场”。我们每人骑上一辆沉甸甸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午饭后便准时出发。

盛夏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连骑车带起的风都裹着闷湿的热浪，可我们一群人说说笑笑，那支小小的车队，倒也显得浩浩荡荡。

到了电厂附近，一眼望去果然没让人失望——真真是“草盛豆苗稀”的景象。大片野草疯长着，看得我们瞬间激动不已，忍不住嗷嗷叫着就扎进了地里。

没膝高的草丛里，热浪裹着青草味扑面而来，灼得人皮肤发烫，我们却浑不在意。手里的镰刀、铲子不停挥动，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一片又一片倒下的青草间，溅起细碎的土末子。

两个多小时过去，每个人的收获都格外显眼，我们便开始将散落在各处的草堆一一归拢。捆草可是门技术活，年长些、力气大的伙伴见我手忙脚乱，主动过来帮衬，不仅把我的草牢牢捆好，还合力将沉甸甸的大草捆抬上我的自行车后座，仔细固定妥当。

一切收拾完毕，一行人便踏上了返程路。车后座驮着“一座草山”，自行车变得格外难驾驭，当时瘦瘦弱弱的我骑起来更是费劲。夕阳把乡间土路染成暖金色，那辆“二八大杠”载着我的倔强，在暮色里慢慢蜿蜒前行……

　　

暮色四合时，我们的车队正缓缓入村。母亲一见我进门，忙不迭地端来粗瓷大碗，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心疼。我咕咚咕咚几口就灌完满满一碗凉水，和母亲搭手去卸车，母亲利落地将青草摊开在院子里，脸上满是忙活的欢喜。

经过一整天高强度的劳动，我这“大学生”的名头早被汗水泡得没了影，往地上一靠就累成了瘫软的模样。但是，第二天下午的自行车铃一召唤，我又颠颠地拉出我的二八大杠，跟着车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电厂开拔，像又满格的电池。

　　

最熬人的一个多月，日头毒得能晒裂地面，我们却天天顶着滚烫的太阳往电厂跑。挥汗如雨中，竟然把一块块荒草丛生的田地，硬生生改成了稀稀拉拉的庄稼地。

割草时汗湿的衣服能拧出水，驼草时肩膀被压得又酸又疼，日子苦得没边，却总藏着意外的甜。有时候拨开密不透风的草窝，潮气混着果香扑面而来——竟是几个熟得透透的小甜瓜，或圆滚滚的大西瓜，绿皮上还沾着泥土。

那种惊喜呃，用手一抹，你一块我一块，甜瓜就瞬间解决掉。西瓜嘛，镰刀一划，红瓤黑籽露出来，几个人围着分着吃，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连带着之前的苦累，都被这口清甜冲得没影了。

八月初，大学通知书终于递到我手上。

我用那早已磨出粗糙茧子的手，轻轻摩挲着细腻讲究的纸页，指尖一遍遍描摹着那行烫金大字，又逐字逐句念给母亲听。母亲早就笑出了满脸褶子，我也跟着咧嘴傻乐，两排白牙亮闪闪的，衬得暴晒一个月的脸蛋越发黑红了吧。

院子里那一大垛干草巍然矗着——那是我整个暑假的“作业单”，也是父母寒冬里的“定心丸”。

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鹅叫似的笑声，我随手搁下手机，便见妞妞窝在沙发里，一边往嘴里塞着零食，一边盯着屏幕追剧，眉开眼笑着乐。一旁的石榴正搭着积木，一脸的专注。

四十年的光阴，似乎只是轻轻一晃，可这暑假的生活，却早已是天上人间。田间地头全部是机械化劳作，牛马走出千家的马厩，进而上了万户的餐桌。我的妞妞除了些许暑假作业，日日只剩惬意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