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精的执着

爱石者

<p class="ql-block">白骨精的执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白虎岭的风总带着土腥味,卷着枯骨的气息,年复一年刮过那堆盘踞在山坳里的白骨。谁也说不清这些骨头堆了多少春秋,直到某个月华如水的夜晚,一缕幽魂撞进白骨堆,它们忽然就有了心跳——不是血肉的搏动,是执念敲骨的声响,笃,笃,笃,像在敲一扇永远关着的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便是白骨精最初的模样。没有姓名,没有来历,只有一堆白骨和一个念头:吃一口唐僧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世人都笑她痴心妄想。一个连肉身都没有的精怪,竟敢觊觎十世修行的金蝉子?可她不笑。她见过太多精怪在岁月里朽成尘埃,见过千年狐妖对着月亮哀叹修行无望,见过山魈在雷劫里化为焦炭。她知道,这世间最易逝的是光阴,最难得的是“敢想”——连想都不敢,才是真的死透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变作村姑,她挎着的篮子里,馒头是用晨露揉的面,青菜带着刚掐断的脆响。她算准了唐僧的慈悲,算准了八戒的馋嘴,却没算准孙悟空那双能洞穿虚妄的火眼。金箍棒扫过来时,她听见自己的骨节在风里碎裂,却在魂飞魄散的前一刻,记住了唐僧皱眉的模样——原来慈悲也会犹豫,这便有隙可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变作老妪,她拄着的拐杖是山藤缠的,皱纹里填着真实的风霜。她学了人间老妇的蹒跚,学了唤女儿时的颤音,连眼角的泪都带着草木的涩味。可那猴子的棒子又到了,比上次更狠。她在消散前看见八戒偷偷咽口水,看见沙僧握紧了降妖宝杖——原来人心各有盘算,这便有机可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第三次变作老翁,她手里的佛珠是用野酸枣核磨的,念佛声里掺着山间的虫鸣。她知道这次必死无疑,却还是一步步朝那取经队伍走去。风掀起她的衣襟,露出底下嶙峋的骨影,她却走得比任何时候都稳。当金箍棒最终落下,她没有躲,只在彻底化为飞灰前,看清了唐僧闭眼时滚落的一滴泪——原来连佛心也会动摇,这便不算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次幻化,三次破灭,像扑火的飞蛾,明知会焚身,偏要吻那团光。有人说她愚蠢,说她执迷不悟,可谁又懂,对她这样一堆本应永寂的白骨而言,“执着”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活着”的方式。没有背景,没有法宝,没有靠山,她唯一的武器,就是这颗敲不碎、磨不灭的执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不像牛魔王有七十二变的神通,不像红孩儿有三昧真火的家底,她有的,只是把每一次幻化都做到极致的认真。村姑的娇羞要像晨花带露,老妪的悲戚要如残荷听雨,老翁的沧桑要似古木盘根——她把自己的魂魄碾碎了,揉进每一个细节里,只为了离那个目标近一点,再近一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妖精们总爱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说她连唐僧的衣角都没摸到。可她们不知道,白虎岭的风里,至今还飘着她最后一次念佛的调子;那些被金箍棒打碎的骨片,落在土里,竟长出了带刺的藤蔓,每年春天都朝着西天的方向蔓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世间的执着,本就不该用成败来丈量。有的人执着于成佛,有的人执着于成仙,而她执着于一口遥不可及的肉——本质上,都是不甘于命运的安排,都是想在这茫茫天地间,为自己争一口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唐僧最终取得真经,灵山的佛光普照四方时,白虎岭的那堆新骨上,正停着一只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像极了当年那个村姑篮子里的青菜叶脉,又像那个老妪拐杖上的藤痕,更像那个老翁手里的酸枣核佛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或许执着的真谛,从来不是抵达终点,而是在一次次破碎里,把自己的影子刻进风里、土里、时光里。就像这白骨精,她没能吃到唐僧肉,却让三界都记住了:曾有一堆白骨,为了一个念头,燃尽了魂魄,活成了自己的传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v 毕竟,能被轻易放弃的,算不得执念;敢与天争、与命搏的,才是执着的真意。她败了,却败得比许多得过且过的“成功者”,更像个真正的“存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