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夜晚

江村塘影

天黑了。小姨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家门。她的裤腿上沾满了泥点，手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她和姐姐刚种完两百棵茶树苗。

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丈夫躺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他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桌上堆着几个外卖盒。汤汁洒了出来，在桌面上结成褐色的痂。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像一只刺猬。

小姨放下包，默默收拾起来。她的动作很轻，怕吵醒什么似的。

"菜呢？"她问。声音有些发抖。

丈夫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没看见我没空吗？我也吃的外卖。"

小姨攥紧了手里的抹布。她的指节发白，青筋凸起。

她想起大儿子下个月的生活费。想起小儿子的跆拳道班。想起下个月到期的房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眨了眨眼。

第二天一早，小姨把儿子的衣服送到学校。随后，她给大儿子的班主任发了条微信："麻烦叫明康到校门口拿衣服，我放门卫室了。"

大儿子在县重点高中住校。这两天天气转凉，她怕孩子冻着。大儿子成绩很好，进了年级实验班。这是小姨最大的骄傲。

大儿子是她和前夫的孩子。前夫是个打工的。他们自由恋爱，没办婚礼。过年时给村里人送了一把糖、一块肉、一抓瓜米和两包烟，就算结婚了。

小姨还记得结婚那天。她穿着大红金印的绸衣，挽着新郎的手臂，笑得像个孩子。

好景不长。婚后第三年，儿子不到两岁。前夫和人起了争执。对方是混社会的，觉得前夫不给他面子，要踢他场子。随手抄起自制的砂枪，对准前夫的头。

小姨赶到时，前夫已经没了呼吸。她扑在他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段时间，小姨整日以泪洗面。对方想私了，愿意赔钱。小姨不要钱。她只要一个公道。终于，法院判了对方死刑。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姨慢慢振作起来。她把孩子托给母亲，自己在镇上租了间铺子卖衣服。天不亮就起床做家务，八点准时开店。

有一次，小姨去柳州进货。正赶上"三月三"假期，我跟着去了。她带我们七拐八拐，找到一家临街的蔬菜店楼上住下。路又窄又湿。

"这里离批发市场近。"小姨背着孩子说。我和妻子觉得她太节省了。

返程时，小姨拉着两大袋衣服。妻子帮她抱着孩子。那条湿漉漉的小路，我至今记得。等小姨把货拉到旅社，浑身都湿透了。脸上还有伤。

"我不能让儿子像我这么辛苦。"她神色自若地说。

现在的丈夫原来是养牛蛙的。瘦高个儿，当初对小姨很好。买衣服一买就是好几件。小姨说他就爱"逞"。

后来牛蛙场办不下去了。他先是和人合伙卖二手车，又去学照相。最近考了个焊工证，但活不多，只能打零工。

昨晚，我和妻子责怪小姨怎么不叫丈夫一起出来吃饭。小姨笑了笑："他八点就'上班'去了。"她说的"上班"是打麻将。我们没再说什么。

晚上九点二十九分。街上没什么人。远处幼儿园的灯还亮着。小姨明天又要去那里。

园长说下学期可能要开美术班，让她准备准备。

月亮弯弯的，像根香蕉。小姨抬起头，打开手机搜索美术课程。她知道，这次机会得抓住。找份顺心的工作不容易。

小姨的经历告诉我，女人要有重新开始的勇气，也要有善待自己的智慧。"一直知道泡脚喝水对身体好，就是没坚持。"她嘲笑地说。

生活就是这样吧。跌跌撞撞，但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