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潍县“南关丁一窝蜂”

新华

“南关丁，一窝蜂，不用搬，来了兵”。这话落在老潍县的大街小巷里，几百年来竟生了根。你站在南关大街朝东、西两边高崖子望过去，灰墙黛瓦间挤挨着的门楣上，大多刻着同一个姓氏——丁。不足一里长的街巷，竟如蛛网般延展出二十条血脉似的小道：南关大街、东、西高堐子、丁家老过道、厦檐屋过道、后夥巷……条条都住着丁家人。

丁氏祖上从海州城南门外迁来时，大约不曾想到，六百年后这片土地仍被他们的姓氏浸透。四个曾孙开枝散叶，却始终盘踞在南关方圆之地。这般聚族而居，莫说婚丧嫁娶，便是哪家孩子摔破了碗，挨打的哭嚎声，半条街的窗子都要探出头来。

“不用搬，来了兵！”这俚语里藏着南关丁的筋骨。某年某月，有外姓人不知深浅，在街口骂了丁家祖宗。不过半盏茶功夫，丁家老过道、赵家过道、东西高崖子涌出数十青壮，如潮水般淹了那人的声音。从此“一窝蜂”之名不胫而走，蜂群平日采蜜忙，若有人捅了巢穴，便叫他知道什么叫遮天蔽日的阵势。

南门丁氏，廿巷族众咸集；

族聚之势，实有蜂屯之象。

同根共祖，纪伦琰雄分四脉；

合志连心，婚丧嫁娶聚一堂。

但有外侮侵桑梓，

不待号令动乡邦。

恰似蜂巢惊雷震，

顷刻云集若飙狂。

故谚云：“南关丁，一窝蜂，不用搬，来了兵！” 非好勇斗狠也，实乃血亲相系，义重肝肠。

巷子深处，丁相兰的私塾里墨香未散。这位十六世的老塾师，在客屋改作的学堂中，竟教出了四位翰林。最贫寒的学生曹鸿勋，父亲在巷口开火烧铺，母亲替人背大包袱送礼。丁相兰见他天资聪颖，免了束脩，从此火烧铺小儿的案头多了笔墨。二十年后，当曹鸿勋高中状元，赴陕西任巡抚时，第一件事便是将白发苍苍的恩师接去，做了八年帐房总管。及至丁相兰魂归故里，状元公亲笔题写神主牌位，翰林宋书升捧土覆棺——昔日蜂巢里飞出的金翅鸟，终是回望来处。

曹氏鸿勋，火烧铺里贫家子；

状元及第，丁门座下读书郎。

更育翰林四杰：宋氏书升领金泉书院，杨氏纬琏振玉堂清响，皆自南关泥土养栋梁。笔墨沾溉处，竟使潍县甲青齐，文光射天狼。

南关早市的吆喝声总在破晓前撕开夜幕。清明时节的鸡蛋筐沿街排开，端午的棕子在平车上颤巍巍堆成小山，中秋未至，月饼香已窜进沿街过道每扇木门。逢二、七集日，党家湾崖、柳树行子的市集更是喧腾如沸。柴草市的谷秸捆挨着粮市的笸箩，经纪人丁氏的嗓门盖过卖豆腐的梆子声。外姓人眼红这营生，却插不进手，量斗的官斗握在丁姓斗官手里，收佣金的秤杆也只传丁家人。

而今再踏南关大街旧址，已是向阳路宽阔的路面，倒座观音庙的台阶已埋进水泥地底，穿越街的尽头是火车站明晃晃的玻璃幕墙。旧时二十余条巷陌，尽数化作楼盘案几上的几何图形。偶有“丁家老过道”“丁氏大厦”的招牌悬在半空，像迁徙途中遗落的蜂巢残片。

南关丁的故事终化作县志里一行小字，而“南关丁一窝蜂”的俚语却流传至今。

时移世易，沧海翻澜。广厦凌云起，故巷化新园。族众星散四方，唯余口碑相传。但使蜂群精神，永驻鸢都云天！

“南关丁一窝蜂”之谚，实含三重精义：

一曰宗法之固——丁氏自明初迁潍，世居南关二十巷，族居密度冠绝潍县，客屋祠堂维系宗脉；

二曰文教之盛——丁相兰课徒成就四大翰林，寒门状元曹鸿勋由此启蒙 ，开潍县“进士冠齐东”之风;

三曰市廛之昌——丁氏执掌南关斗行 ，集市经纪，肉火烧等传统手艺更成潍味符号。

今虽旧巷不存，然“蜂群”精神已化入城市基因:见于市井互助之义 ，文脉相承之志，实为鸢都千年不坠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