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

有话直说

<p class="ql-block">      前一段去靖边寻门户,终于见到了满头白发的本家大婶 ——白爱英,也是我的启蒙老师。她今年八十多了,耳聋眼花,身子骨里还带着抖索的老毛病,大叔刚刚去世,她脸上明显有抹不去的忧伤。许是是病痛或忧伤,许是身体不由的抖动让她不好意思,又或许是快四十年没见早忘了我这个当年不起眼的学生,再或是农村老人骨子里那点“隔辈人不好亲近”的老思想—— 当我热情地握住她的手,问起她的近况时,她只是木讷地接应着,眼神躲闪,还透着股说不出的拘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可今天,举国都在感念师恩的日子里,细数这辈子遇到的老师,最该被郑重记录的,还是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陕北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可教育的火苗却没断。那会儿不像现在,至少每个大队都有学校。我们大队有两处:一处是邻村石窑台的“学前班”,说白了就是给娃娃们搭个启蒙的窝;另一处是正经的下山小学。不记得,我在石窑台混了半年还是一年,就升到了下山小学,当时学校有六个老师,全是民办的,就白老师一个女的。大概是女人天生的温柔细致,她自然就成了我们这群刚从野地里“收回来”娃娃的“过渡班”老师,带着我们从疯跑打闹的顽童,慢慢蜕成坐得住板凳的小学生。她只教了我一二年级,却像把种子埋进了土里,让我后来能稳稳当当地走在求学路上。</p> <p class="ql-block">  她的认真,是磨出来的韧。那会儿农村娃野啊,上课铃响了还在教室外边追着跑,作业本上的字写得像鸡爪刨过,课本能被撕成纸片儿玩。白老师不像其他男老师一样叫骂着催赶,而是上课前总站在教室门口,笑眯眯地瞅着我们,再轻轻拍手:“块进来,咱上课啦。”谁的字歪歪扭扭,她就握着那只沾着粉笔灰的手,一笔一划地教;谁把课本弄坏了,她就用糨糊小心翼翼地粘好,还回来时,总不忘说句:“书本就是拦羊的铲子,要爱护着用。”特别是给我们这帮野孩子教拼音,没有耐心真教不会。因为包括老师在内,都说得是土话,孩子们更是从小学得就是土话,所以一开始学拼音,说普通话就很难。有些字母发音不准,前后鼻音分不清。那个年代,没有教学卡片,没有挂图,更没有电视,压根儿就没见过怎么说普通话的人。一节课就教几个字母,先写在黑板上,一个个给我们念,讲出发音技巧,并给出每个字母土话的对应念法,然后跟着老师集体念,一个个抽查念。有些学生上课念不会,下个带到教室继续念。就这样,“脑子是个总片片”的孩子还能闹出xie是hai(陕北教“鞋”是“孩”)的笑话,让老师哭笑不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就这么磨了两年,我们这群当年上树掏鸟、下河摸蛤蟆的“野猴子”,居然真的能安安稳稳坐满一节课,作业本上也能看出个章法了。现在想想,幸亏当时我们有白老师那种认真、踏实和耐心的“幼小衔接”的好老师,不然我们很多学生连二年级都坚持不下来。从这点来讲,她对我们当时的那个小山村有多大的贡献啊。</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她的善良,是渗出来的暖。那时候我们上学其实不远,大约不到两公里,但全是直上直下的山村小路,路线是从我们的半山村下到沟底,从沟底爬到上顶,再山顶下到半山腰的学校。每天早上9点到校,下午3点放学,中午不回家。现在想,那时候我们上学存在两大问题。一是每天来回路上的安全。因为路窄、路陡不算,还要过石畔、过河、过陡峭山腰的小路,不说天阴下雨,就平常日子,小孩子好动,一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大人们哪能顾了那么多,只要送到学校就算很开明的家长了(部分孩子还要在家带更小的孩子)。我们小孩子到无所谓,习以为常,但老师怎能放心?所以白老师他们(她男人我叔也是老师)每天上学和放学就成了我们的最权威的“路队长”了,一方面他们也要回家务劳他们的庄稼,另一方面自然监管了我们的道路安全。如果他们不监管,我们很多娃娃在放学回来为省劲,溜灌肠瓶到沟底的那个约60米长、坡度为70度的滑坡。现在想,如果没他们的严格管制,从那么长,那么陡的坡上失控载下去,那还有命!二是每天下午太饥饿。那时候谁家都不宽裕,常有娃带不起干粮,饿到下午脸发白。白老师总能瞅见,从自己的布包里掏出个窝窝头,悄悄塞给娃。那时只要是有病或家里有事,请个假就不能去学校了,第二天到校后,白老师首先是叫到办公室给补课,直到听懂为止。她从不说啥大道理,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好,像春天的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我们的心。</p> <p class="ql-block">       她的鼓励,是点亮的光。记得从石窑台半年学前班后到下山小学的第一天,报名的张老师问我叫什么名字,由于环节陌生又胆小,我回答声音太低,老师听不清,他生气地摔过一张纸,让我把名字写在上面,结果我把自己名字的“张守平”三个字写错两个,“张”字最后一撇多了一点,“守”字最后一点写得像一横,这下惹怒了报名老师,破口大骂:“修你大的筋了,念了一年的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虽说还是小孩,但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羞愧地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这时,旁边的白老师插话道:“吼什么吼?娃还小,以后改过来就好,咱娃手巧,以后准能写得又对又好”。就这一句,不但极大地安慰了我幼小的自尊心,更让我后来写字总格外上心,好像真怕辜负了她那句“手巧”的鼓励。农村娃大多腼腆,上课提问时,就算会也不敢举手,憋得脸通红。白老师从不硬逼,总是弯着腰,眼睛亮亮地看着你:“没事,说错了老师也不怪你,大胆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特别是她给我们宣读雷锋故事那一回,当她读到雷锋“家里人受不住苦难的折磨接连死去,只剩下幼小的雷锋和他的母亲,可他的母亲最后还是抛下雷锋一人上吊自杀”段落时,实在无法宣读下去,声泪俱下.....,最后她哽咽着说:就这样贫苦的孩子,他怀着感恩的心,不断努力,不断奉献,成为我们一代人的精神楷模。而我们虽然也枯焦,但与雷锋比起来算个啥?所以我们要向雷锋学习,保持一个积极向上的心态,我们也一定会走出大山,做出我们应有的贡献,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就这段话,似乎永远激励着我。</p> <p class="ql-block">       可这样一位把心都扑在娃们身上的老师,当了二十多年民办教师,终究没能转正,退休后也未得到半分补偿。或许是当年错过了机会,或许是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她不愿给国家添麻烦。</p><p class="ql-block">      如今都说“尊师重教”,可我们不该忘了,当年那些在黄土坡上,一边扛着锄头种地,一边握着粉笔教书的民办老师。没有他们,农村的教育普及就是句空话;没有他们,多少像我这样的农村娃,怕连走出大山的门都摸不着。</p><p class="ql-block">       白老师,大婶,您当年或许不经意的举动和话语,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和鼓励,我都记着呢。祝您好好的,就像当年您望着我们时,眼里那片暖暖的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