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棵红枣树

海之蓝

小时候，我总盼着家里能有一棵属于自己的苹果树或者一棵枣树——最好是伸手就能碰到果子的那种，像姑姑家后大门外的老果树一样。

一年冬天，大雪纷飞，覆盖了老屋的整个院落，白茫茫亮闪闪的一片。四合院里童声喧哗，我们几个小孩子东屋进、西屋出，玩着捉迷藏、打雪仗。正中的窑洞里，灶台旁的奶奶，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大铁锅冒出的水汽温暖了整个屋子。热炕头上，爷爷坐镇主持给五个儿子分家产，用的是最传统的法子：抓阄。

阄纸团儿搁在一只青花瓷碗里，几位叔伯都自己伸手去抓。轮到我父亲时，他却让紧偎在身边的哥哥去替他拈。谁也没想到，哥哥一抓，竟抓中了园子里那棵最大的“枣树王”。我们兄妹四个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我曾一个人偷偷跑到那棵长着大台阶的枣树下，转了一圈又一圈，仰头想象初秋时节枝头挂满红枣的模样——像一盏盏红灯笼，亮堂堂的，照得心里发暖。想着想着，就眯起眼傻笑起来。

可惜那些年雨水实在太少，枣树得不到足够的滋润，始终没能等到它结出丰硕的果实。直到我们举家搬迁，也只尝过它偶尔落下的、干瘪了的小枣儿。

但那一点点的甜，和记忆里的芳香，却始终留在心底，久久不散。

今年回乡与爱人照料卧床已久的婆婆，在乡下小住了一段日子，有幸目睹了南墙角那棵枣树从开花到结果的全过程。而如今抚慰我少时遗憾的，恰是庭院中这一棵。

那是一棵三十多岁年纪的枣树，不算高大却枝叶繁茂。结出的枣子圆润饱满，清脆甘甜，格外好吃。听说原本是两棵并生的“双胞胎”，只因为靠近大门的那株有些碍眼，很早就被砍去了，独留下这一棵在院中自成一景。

午后烈日灼人，窑洞里闷热难耐，我便搬一把软椅躺在树荫下乘凉。眯眼望去，天空碧蓝如洗，似无边的瀚海。屋后高大的杨树上蝉声此起彼伏，如同万千音符交织的绵长乐章。坡下不时传来火车经过的轰鸣，低沉而遥远，仿佛大地深处的呼吸。河对岸的娘娘庙会正热闹，唱戏声隐约可辨，那咿咿呀呀的腔调乘着风，断断续续飘过宽阔的河道，与蝉鸣交织成专属于这棵枣树的背景音乐。

骄阳之下，枣树一派生机盎然。枝头的果实颗颗饱满诱人：红透的似灯笼，青翠的如翡翠，半红半绿的则像孩童调皮的脸蛋染着两色胭脂。它们斑斓夺目地悬挂在枝桠间，随风摇曳生姿。偶尔有微风拂过，带来几缕若有似无的枣香，还掺着远处人间烟火的气息——那一刻，只觉得一切恰到好处，好生惬意。

　　在这棵树下，我尝过枣花的清甜，也试过青枣的涩、脆枣的爽、熟枣的甜；聆听过枣子成熟时“咚、咚咚、咚咚咚”落地的声音，那节奏像极了一串轻盈又活泼的“跳音”，偶尔与对岸的戏鼓声微妙应和。

常常，我会在清晨八九点钟的时候来到树下，迎着晨阳舒展身体；也会在正午时分端一碗粗茶淡饭坐在树荫里，享受夏日难得的清凉。偶尔，我那不善女红的爱人也会在树荫下穿针引线，尝试着给自己绣上一对漂亮的十字绣鞋垫……。

　　更有意思的是假期来住的小外孙，每天一跨出门槛就跌跌撞撞地奔向枣树，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枣枣、枣枣……”小手也毫不犹豫地伸向低垂的枣儿，不管是青色的还是“红眼圈”的，拽下来就往小嘴里塞，仿佛尝到了人间至味。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忍俊不禁。

　　身边，蝉鸣如纱，火车声似梦。远处，河川对岸的戏曲声浮沉其间。夕阳西斜时抬头望去，树上的枣子红得发亮，青得透光，叶片碧绿如玉，整棵树像一瀑布流动的色彩，散发着动人的光芒，美得让人出神。

　　一方庭院，一树风情，终于圆了我儿时那个美好的梦。蝉声、火车、隔岸的戏，仿佛都成了这棵枣树最美的注脚。它点亮了一个安静的小院，也为来年存下了一份温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