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补鞋人

深街小巷

街角补鞋人

夕阳西下，街巷一角便染了层薄金。那光景，照例是极好的，只是无人驻足细赏罢了。

老人坐在矮凳上，俯身摆弄一只开了线的皮鞋。针从他的指间穿过鞋底，发出噗嗤的轻响，仿佛在缝合什么看不见的伤口。鞋摊极小，不过一箱、一凳、几把工具而已，却排着三五双待修的鞋，横七竖八，如同被遗弃的船只，暂时停泊在这小小的港湾里。

他的手指粗短，关节处凸起如树瘤，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可就是这双手，捏着细针却能穿行自如，拉出匀称的针脚。时而停下，举鞋对光端详，那神情竟似鉴赏古物的学者。针尖在夕阳下闪出星芒，一晃，便刺入皮革，不见了。

街上是匆匆的行人。高跟鞋敲击地面，皮鞋急促摩擦，运动鞋无声滑过——人们追赶着看不见的东西，谁也不曾低头看一眼修鞋的老人。他却看得分明：鞋跟磨损的，多是奔波劳碌之人；鞋头开裂的，必是常常踢到铁板；鞋面保养如新的，倒显得主人格外爱惜体面。一双鞋竟能诉说许多故事，老人听了，却不言语，只一针一线地缝补。

偶尔有熟客来取鞋，他便从堆叠的纸盒中准确摸出那一双，递过去。收钱找零，从不多言，额上的皱纹里积着日光，也积着年月。人们只道他是个修鞋的，殊不知他修补的是行路的艰难，是生活的破洞。那些被他缝补过的鞋子，又能支撑主人走多远的路呢？无人思量此事。

夕阳渐沉，老人开始收拾工具。他将针线收入铁盒，把剩下的鞋逐一放回箱中。最后收起的是那面铜镜——镜面已昏黄不清，照人只余模糊轮廓。他对着镜子望了望自己，却仿佛望着另一个世界。

街灯倏亮，老人的身影融入暮色。明日太阳升起时，他还会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缝补这个总在开线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