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情:南门峡之旅

曹雄

从互助县城北行,愈往北,愈进入这个河谷地带的风光佳境。青纱帐从河谷蔓延上两翼的山峦。植被丰厚的山脊上葱茏着茂密的森林;而公路旁清幽的小树林里,时时露出野营的帐篷和彩旗飘摇的旅游营地。儿时的互助记忆,渐渐进入我的脑海,萦绕不去。久违了,这山、这水、这里的黑土地…… 儿时,人小,视野也小,仿佛峡谷极其幽深,两山极其高峻。但如今看来,那记忆似乎遥远,也极其迷茫。十几公里的南门峡,瞬间就被抛在车后,山也低矮了。峡谷北口蓄水的水库,使山间的溪流缩成一线,隐退到山谷的深处。只有满山的青绿,撩动着眼帘。深秋的南门峡、严冬的南门峡,在记忆里的苍凉,已被眼前夏日的蕃富丽景所替代。毕竟,半个世纪过去了,那个年月,也永远成为了过去……<br>  渐近水库,山谷开阔起来。西面紧挨着云气叆叇的高耸山峦;东面,宽阔的河谷里,芳草如茵,点缀着丛丛杂树,林间隐隐露出亭台楼阁的一角。小溪边的广场上停满了旅游的房车、小车。而从山脚到山坡,直上云霄,是一望无际的青翠的原始森林,转过东北面的山脊,漫向整个南门峡的南屛山。 山路上行,眼前豁然开朗。公路从南门峡水库坝顶通过,北面平顶山的山湾里,是一泓碧水,晶莹碧绿,如闪闪发光的锦缎。回首坝下,烟雾缭绕中,丝带飘,酒旗风,帐幔云朵般点缀着草地、幽林,人影幢幢。低标准时对面山崖的开荒者,已经为闲适优游的旅人所替代,真是换了人间。 群山环抱的盆地在我眼前展开。南门峡就是一个巨大的蜜桃,中央凹陷的桃顶,是仙气氤氲的前突青山——右肩龙山和左肩凤凰山。山峦下的本朗扎西滩(却藏滩),就是海北、河西有名的藏传佛教的圣地——湟水北四大名寺之一的却藏寺。再往南,那里人烟辐辏,是接近峡口的峡口村,如今叫做南门峡镇。桃肩两翼下划的巨大的弧线圈,则囊括了寺院所在的却藏滩两翼的原野。茂密的青纱帐覆盖着这片原野,层次各异的绿,在风中波动着起伏的绿浪,直接远山——祁连山的云峰。<br> 我心激荡,妻儿虽不知我的内心如何翻滚着波涛,却也能感知我旧地重游的情绪。我已彻悟人生,早已宠辱不惊。那波涛,瞬间就平息了下去。虽然回忆过去,但我并不允许自己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我是向上的,从不追悔过去的觉者。生来人世,社会大环境、不同的历史背景、生活道路,决定着万千人的命运。不必哀怨命运,一切都是造化的安排,都是一种机缘,一种必然的因果。苦难已成过去,也就不必沉溺于它。我之来斯,不过了却一桩旧日的心愿。解开一个心结而已。<br> 峡口村变成了集镇,从前的安宁、恬静,为商业的喧嚣所替代。我能回忆起儿时来南门峡公社受训时,曾经寓居的那户藏族人家。那对朴实善良的藏族老夫妇。他们永存在我的记忆里,是人世间的一点淳朴和温馨所在。他们早已作古,就让那青山松风,以萧萧的哀鸣,来表达我对他们的悼念和哀思。<br>  来到山脚,寺院前似乎有点荒凉,远不如天堂寺车水马龙。这与地方的重视程度息息相关。就如西宁的土楼山,道家洞天,如今也破旧不堪,并没有人关注,并以财力复旧如新。却藏寺六尺台基上的山门,完全是岁月的风霜。台阶下仅有两个售卖香火的老人。山门里的天王殿,没有了众神,只有斑驳的墙壁,依稀看到旧日的壁画。穿过山门,是一个翻新的寺院殿堂,青砖环合的巨大庭院,寂寥空旷,还没有规划齐整,并用甬道或漫地的云石封隔砌护。中央的金刚座殿基上,坐落着两层藏式碉楼墙体,中央高耸着金色歇山顶的殿堂——释迦千佛殿(觉康)。左右两翼,有两座偏殿。大殿殿脊瓴上镀金的宝顶吻兽,以鲜明的金色光泽,穿越澄澈空明的大气,在蓝天下映日生辉。远在峡口,就能遥见它的风姿。 殿内供奉着铜质镀金释迦牟尼佛像、宗喀巴塑像,还有金塔、银塔、金灯等佛教文物。至于唐卡和堆绣,则琳琅满目。<br>  出了前院,来到寺院后的和睦四瑞广场,广场南北约六十米,东西约百米。复原的经轮四百余个,分为两组,各以U字形面向山坡上的却藏寺主体,正对着高台上密檐、带人字形筒瓦顶的院墙、向南开启的两座院门、和院门后的大殿。曾经曲栏、花墙,环绕着青山,千佛殿周围有廊坊108间的却藏寺,如今似乎被集中在转发轮广场后的山坡上,而九龙壁,却不见了踪影。 却藏寺藏语称“却藏具喜不变洲”,后易名“佛教宏扬洲”,始建于清朝顺治六年(1649年)。西藏堆垅人,哲蚌寺高僧南杰班觉1647年来到这里,看中了却藏滩的风水,发愿建造一座弘扬佛法的寺院。寺院建成后,三世章嘉呼图克图曾来过这里,梦见四龙盘飞,四月光照此地,又俯视寺院的形胜和南门峡的山川,遂断言这里是一块要出圣哲僧伽的宝地,于是大加弘扬。在经历青海蒙古亲王罗卜藏丹津之乱的前后,章嘉活佛和却藏活佛为维护国家统一、蒙藏地区的安定做出过重大贡献。所以早在一世活佛南杰班觉时,朝廷就册封其为青海宗教界最早的呼图克图(蒙语,圣者)之一,因之,具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其名册归入朝廷理藩院的档案中,下一辈转世,须请中央政府派钦差大臣主持金瓶掣签仪式加以确认。却藏寺下辖有化隆县的夏琼寺、湟源县的扎藏寺、海南州贵德县的白马寺、海西州乌兰县的都兰寺和新疆焉耆县哈拉沙的却藏木寺、靖县的夏日苏木寺等众多属寺;活佛并进京供职于理藩院,管理京城及内蒙等地藏传佛教事务,成为与达赖、班禅、哲布尊丹巴齐名的佛教领袖,并称"黄教四圣"。感于却藏寺僧众护国普法,德行远扬,乾隆时,赐寺名为广教寺,敕建九龙壁;不久,再赐“祥轮永护”匾额。寺院规模逐渐宏大,有大经堂、小经堂和千佛殿,并有却藏、章嘉、赛赤、归化、莲花、丹斗、阿群、麻干、夏日等活佛的拉让(府邸)和吉哇昂( 全寺办公厅)。全寺并设有显宗、时轮学院,采用哲蚌寺郭莽扎仓教程。道光年间,皇帝旻宁以施主身份,出巨资在却藏寺修建了释迦千佛殿,殿顶铺设金瓦,装饰有九条巨型金龙,改赐寺名为"广济寺",御制九龙匾额一块,用金汁书写有满、汉、藏、蒙古四种文字。作为全国唯一建有九龙壁的寺院,却藏寺因之成为皇家寺院。<br>  从西翼台阶、跨过歇山顶门厅,进入庭院,广大的院落中央,背倚龙山,在苍松翠柏庇荫下,是金碧辉煌的龙尊王佛大殿。藏传佛教神灵体系庞大复杂。佛、菩萨、金刚、罗汉、天王、护法神等形象多达千余种。这座大殿的正面宝座上,分龛端坐着三世佛金身。佛前则有形象怪异的大威德金刚,两翼既有金刚,又有佛龛众佛,密宗佛像威猛,通常是一脸恶相,全没有显宗汉佛的慈悲、温柔,使人望而生畏,感到畏惧紧张。 出了这座廊柱环绕的大殿,东面的殿宇更加辉煌。藏传佛教的毗卢佛、金刚持、白绿度母,安坐在莲花、金刚台座和佛龛里,欣享着人间的香火。也许,预备给藏地人民以无限的幸福。 儿时的寺院,已经经历了1958年破除迷信的毁灭,不过大经堂,五世活佛的肉身菩萨像犹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寺院的一切都覆灭了,连九龙壁也遗址无存。至于儿时母亲说过的大经堂里的传世异宝——避尘珠,则闻所未闻了。虽然,近日寺院经过重建,部分地恢复了原来的面貌。但物是人非,已是“沈园非复旧池台”了。万千感慨从我心底升起,遂口占一绝,以为纪:<br>  <br> 半生蹉跎堪回首,<br> 五十荣华一梦中;<br> 依旧青山苍松老,<br> 却藏寺里寻旧踪。<br> 《重访却藏寺》,8月2日 离开了却藏寺,我们驱车转过狮子山角,从镇子大十字中心折向东去。那东面的原野,南屛山脚下的小溪边,就是六世却藏寺活佛的故乡,也是我的目的地——下卷槽村。夏日的南门峡,全没有冬日的洪荒和苍凉,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茂密的青纱帐。大约前行了七八里,问村旁休息的一群男女,原来已经到了下卷槽村。儿时,随母亲下放这里,在荒天野地里,与造物主斗,与不平的人寰奋争。我只是一个倔强的、不畏惧邪恶,视生存高于一切的童子。 而今,故地重游,大队部旁,那回廊深深的四合院,卓玛在否?简姓夫妇在否?他们都已垂垂老矣,恐已不在人世。我吩咐儿子驱车到村前小溪边去,村中混凝土小道曲曲弯弯。绕过一座座砖混结构的新民居,到了南山坡下。溪边的小树林已经不见了,河滩上没有溪流,只有乱石。那终年不冻的流淌的小溪,成为童年的回忆,就好像青春不再,只剩惋惜而已。南望南屏山,山坡上的坡田,依然象一块块织锦。南山坳里的原始森林,依然葱茏蓊郁,象连绵的绿云飘逸开去。只是没有了儿时的藏族小伙伴黄龙庚和贺才宝。但冬日里的原始森林之行,依然像发生在昨天,我不觉泪眼模糊。叹道:<br>  <br> 熏风夕照青纱帐,<br> 流彩溢光卷槽村;<br> 小溪不见儿时水,<br> 坡田松林忆旧容。<br> 《卷槽村怀旧》、8月2日 下卷槽村 <br> <br> <br>  一切都成为过去,包括苦难,我与妻子在干涸小溪边的绿草地里,以南屏山为背景,留下了永远的定格,完成了半个世纪萦绕不去的念想。这山、这水、这黑土地,我将永别它,不再归来……<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