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东山学校的校园里,有棵老枫树,枝叶参天,盘根错节。树冠前面,便是陈寿康先生讲过课的教室。当年先生是班主任,也教物理,中等身材里,仿佛藏着一座山,稳重而有力。他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运动衫,袖口磨出了线头,微驼着背,每每走上讲台,目光便如被点亮一般,炯炯有神地扫视着我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先生授课时,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讲解物理,从不囿于课本,每每在黑板上书写,字迹工整得如用尺子量过。讲到关键处,便停下粉笔,双手微抬,眼睛发亮地环视我们,仿佛在问:“明白么?"倘若我们摇头,他便又慢下来,声音更柔和了,从另一个角度重新讲起。那声音沉静而执着,仿佛在轻叩我们思维的门扉,直至叩开为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印象最深的,是他常带些奇妙的小玩意儿。一次讲温度计,他举着一支旧式水银温度计,笑吟吟地问:“你们猜,它怎么知道冷热?”教室里一时寂静。他并不急着公布答案,只小心捏着那玻璃管,缓缓放入一杯温水里,水银柱便徐徐上升。他声音里含着一种柔和的耐心:“瞧,水银遇热便胀,遇冷则缩,它没有知觉,却最是诚实,只凭本性回应温度变化。”——这道理竟如人生启示,多年后我仍记得,凡遇事,内心亦须如那水银柱,只凭本性,诚实回应世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先生住在学校,下晚自习后,我几次经过办公室,窗内灯光还亮着,映出他伏案的身影。我悄悄走近,隔着窗棂望进去:桌上摊着我们的作业本,他戴着老花镜,身子前倾,笔尖在纸上游走,留下密密的批注。灯光下,他那花白的头发和镜片后的专注眼神,竟使我不敢惊动,只默默立在那里,心头温热。先生以灯为伴,那些笔尖划过的深夜,是沉甸甸的春蚕之丝,无声织就了我们前行的道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高考逼近,我渐感力不从心,尤其物理成了重负。一次小考后,我沮丧地站在走廊,先生不知何时走来,轻轻拍拍我的肩。他让我坐下,自己却站着,微微俯身说:“心沉下来,别慌。物理的脉络,要像树根那样理清楚,一点一点来。”他翻开我的卷子,手指点着错题,声音低缓而笃定,仿佛在为我梳理那些盘错的根须,令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力与电,渐次显露出清晰的骨骼。他目光里的信任像一道温煦的火焰,驱散了我心头的薄雾,也重新点燃了心底微弱却执拗的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高考结束离校那天,日光灼灼,校园喧闹而空落。我抱着行李,在枫树下踟蹰。先生远远瞧见了我,竟朝我快步走来。他额角沁汗,目光温煦如常,伸出布满粉笔灰的手,与我相握。那手厚而有力,握得郑重:“好好走,前头路长着呢。”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别忘了常回来看看。”我用力点头,心头滚烫,喉头却哽住说不出一个字。先生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终于轻轻松开手,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微驼而沉着的背影,融进七月的阳光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过去了,我常想起东山学校,想起那棵老枫树。树冠之下,先生当年的身影依旧清晰如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旧运动衫袖口磨出的线头,那粉笔灰落在肩上的微白印记,那俯身讲解时专注的神情……它们连同“温度计”的诚实、“树根”的清晰脉络,早已在我心中深深扎根,成为生命之树沉默而强韧的根系。他站在简陋的讲台前,却托举起我们仰望星空的姿态;他中等的身躯里,分明有一片宽厚高远的天地,让一群懵懂少年,从此有了奔赴山海的勇气与方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寿康先生,东山学校的一页书,他用自己的生命,在我们懵懂的扉页上,写下了端正而温暖的序言。</p> <p class="ql-block">2025年教师节抄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