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农场五队做老师

神舟一号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作者:程济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记忆里的那天,阳光斜斜地漫进五大队办公室的木窗,杨登嵩支书把我叫进门时,屋内已坐着位戴细框眼镜的先生,袖口挽得齐整,手里还攥着本卷了边的教案。“这是中心小学的唐校长。”杨支书话音刚落,唐校长便温和地抬眼打量我,没有多余寒暄,径直道出了来意:“咱这儿穷,大队的娃多,老师来了又走,学校停了好些日子了。大队里商量着推荐,最后都觉得你合适,想请你当临时小学教师。”这话像颗小石子,在我心里荡开了大波澜——当老师?这是我连梦都不敢想的事。倒不是怕自己识的字不够用,也不是怵没教过孩子,而是那年月,对老师政治要求严得很,我从没想过这样的机会会落在自己头上。鼻尖忽然有些发暖,看着唐校长和杨支书信任的眼神,我用力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所有的忐忑都变成了沉甸甸的劲儿,只想着一定要把这事干好,不辜负这份突如其来的知遇之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  说话间,唐校长和杨支书便陪着我往大队学校走。可刚跨进校门,方才心里揣着的那点热乎劲儿,竟一下子凉了半截。所谓校舍,不过是间破旧的土坯房。泥糊的笆墙早没了往日模样,一层层剥落得露出里头交错的柴筋,风一吹,仿佛都能听见墙皮簌簌往下掉的声响。脚下的泥土地更是坑坑洼洼,凸起的土块和凹陷的小坑随处可见,即便把那几张课桌挪来挪去,也寻不出一块能让它们齐齐整整放平的地方——更何况,那些桌子本就残缺不全,有的缺了条腿,用石头垫着才勉强立住;有的桌面裂着大缝,仿佛稍一用力就要散架,东倒西歪地杵在屋里,透着说不出的寒酸。更让人心里发沉的是,教室里连一张橙子都没有。唐校长在旁轻声解释,孩子们上课,全得靠自己每天从家里搬来板凳,有的是小竹凳,有的是旧木墩,五花八门地凑在一起,才撑起了这一方读书的天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隔天一早,我刚到学校,就见教室门口挤着好些身影——通知刚传下去,几十个孩子已经背着书包来了。他们里有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有攥着衣角的小男孩,个头差得老远,高的几乎快和我齐肩,矮的还得仰着头看我,还有一对对的兄弟、姐妹,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模样参差不齐,却都透着股期待的劲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每个孩子手里都拎着自家的小凳子,有刷着蓝漆的旧木凳,有缠着布条的竹凳,还有缺了角的小方墩,形形色色的。他们熟门熟路地找位置,自觉地分坐成左右两排,小凳子在泥地上磕出轻轻的声响,倒显出几分整齐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唐校长站在讲台上,简单向孩子们介绍我。其实哪用介绍,五队的娃大多认识我,底下已经有人小声喊我的名字,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 这堂课要同时教二年级和三年级,我心里其实没底。从前在公立学校读书时,心思总飘在窗外,早忘了老师是怎么讲课的,更没有那些刻板的教学章法。我只提前匆匆翻了翻课本,便凭着自己的理解,从最简单的词句讲起,一点点往深里说。没想到,孩子们听得格外认真。没有一个人打闹,连平时爱调皮的 boys 都坐得笔直,眼睛紧紧盯着我,遇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小声和旁边的同学交流两句。唐校长没走,就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拿着笔不时记着什么,全程都在认真听。课后,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讲得好,孩子们听得进去,这就比啥都强。”或许是我和孩子们的年龄差不大,又总爱笑着和他们说话,没半点老师的架子,他们很快就不怯生了,下课会围过来问我问题,还会把家里的野果子偷偷塞给我。整个教室也从没出现过农村学校常见的乱糟糟的样子,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安安静静的、想读书的劲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  由于那时还没实行计划生育,大队一家有四五个娃是常事,有时媳妇刚抱上娃,婆婆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多了,日子便过得紧巴,常有扎着羊角辫的姐姐,牵着还没课桌高的弟弟;或是背着布包的哥哥,领着攥着衣角的妹妹,一前一后走进教室——他们是彼此的伴,也是彼此的“小大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 孩子们来上课,从没有鼓鼓囊囊的书包,大多只是胳膊下夹着两三本薄薄的课本,书页卷着边,封皮上的字被摸得模糊。马口铁铅笔盒是稀罕物,全校没几个孩子有,更多人连支完整的铅笔都没有。条件稍好些的,铅笔也得省着用,笔杆用到只剩拇指长,没法握了,就找节细竹管套上,笔尖露出一点,照样在纸上写得认真;至于草稿本,更是五花八门:有拆开的香烟盒纸,有药盒里的衬纸,还有供销社包东西剩下的牛皮纸,孩子们把这些废纸一张张理平,用粗线穿起来钉成小本子,纸页上还留着旧日的字迹或图案,却被他们写满了工整的算式和生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 每次看到有孩子盯着别人的铅笔发呆,或是在地上用小石子演算,我心里就酸酸的。后来便悄悄拿出家里寄来的生活补贴,买了一捆铅笔、几块橡皮,还有一沓白纸,分给没文具的孩子。他们接过的时候,小手攥得紧紧的,有的还会红了眼眶;家长们知道了,总提着自家种的青菜、腌的咸菜来谢我,推辞半天也不肯拿回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 日子是苦的,教室里的泥墙漏风,课桌椅东倒西歪,可孩子们眼里的光从没有暗过。他们和家长都揣着同一个念想:好好读书,才能走出湖荡。就是在这样一间满是旧纸片和短铅笔的教室里,后来竟走出了医生、教师、机工、军官——那些曾在泥地上写字的孩子,真的用知识,把命运的轨道,铺向了更远的地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时隔半个世纪,我牵着妻子的手回到农场,慢悠悠走在刘圩的老路上。阳光把路面晒得暖融融的,远处的田埂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正恍惚间,一个与我年岁相仿的身影迎面走来,看清我的脸时,他脚步忽然顿住,随即深深弯下腰,朝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老师!”一声称呼落进耳里,带着些微的颤音,却格外清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我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眼前这张饱经风霜的脸,我实在记不起对应的名字。半个世纪的时光像层薄雾,当年教室里那些叽叽喳喳的身影、仰着的小脸,大多已模糊在岁月里,连许多孩子的名字,都早被日常的琐碎渐渐冲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可他这一躬身,却像颗石子,瞬间敲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在破旧教室里讲课的日子,孩子们攥着短铅笔认真写字的模样,突然都鲜活起来。我慌忙伸手扶他,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热流——原来“老师”这两个字,竟能跨越五十年的时光,被人如此郑重地记在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这个称呼的分量。它无关曾经的艰辛,也无关是否记得姓名,只这一躬身的真诚,便让所有过往都有了意义,也让我真切触摸到了这份职业最朴素也最伟大的温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本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