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作者:周歆悦(研究生、田野规划师)</b></p><p class="ql-block"><br></p><ul><li><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内容摘要】2025年夏,笔者重返湘西盘草村,深入探访老茶农杨昌松与其老伴的日常生活,记录合作社是如何改变他们的生产方式、减轻其劳作负担,同时也直面夏茶收购、劳动力外流与技艺传承等现实难题。</b></li><li><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关键词】茶农;茶叶合作社;文化能量论;田野调查;文化传承</b></li><li><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资助单位】长沙熤园文化教育咨询有限公司</b></li><li><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学术单位】 湖南师范大学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中心</b></li><li><br></li></ul>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5年8月22日,我与几名人类学方向的同门再次前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古丈县盘草村开展田野调查。此次回访旨在补充既有的研究视角:半年前(2025年2月27日),师兄郭文智在“田野中国学”公众号发表了《【湘西茶韵】030</span><b style="font-size:20px;">||</b><span style="font-size:20px;">坚守初心,扎根乡村的企业家》一文。他从企业与合作社创建人罗其龙的视角,初步揭示了盘草村“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模式的运作机制。然而,笔者认为该叙述尚未涵盖最关键的行为主体——茶农,尤其是那些长期扎根于土地、以种茶卖茶为生的老茶农。他们是如何理解合作社的?所谓的“产业链延伸”与“效率提升”是否切实回应了他们的生活现实与情感诉求?为回应上述问题,我们重返田野,试图通过对茶农主体的深入访谈,补全这一茶叶产销体系的双线叙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本次重点访谈对象是盘草村的老茶农杨昌松(1950年生)和他的老伴(1952年生,龙姓),二老均拥有三四十年以上的茶叶种植经验。他们育有三子三女,子女均已在外地成家务工,常居广州、浙江、长沙等地。尽管子女多次劝其进城养老,他们仍坚持留守村中,管理家中七亩茶地,继续从事茶叶种植。</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顾过去的种茶生活,二老感慨:“过去茶农的日子并不好受。我们不得不独立完成采茶、炒茶和销售的全部环节。茶叶价格既低,销路也没有保障。其中炒茶环节特别辛苦,经常需要通宵干活,天还没亮就得挑茶步行到集市去卖。”2009年,古丈县盘草茶叶农民专业合作社在距杨家仅50米处成立,他们的劳作方式也相应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如今,他们不再需要自行炒制茶叶,而是直接将鲜叶交售给合作社进行统一加工与销售。“再不用熬夜等茶出锅,也不用挑担走夜路了。”杨昌松说道,“现在交了鲜叶就能回家,合作社帮我们处理后面所有的事。”这种转变减轻了许多茶农的劳动负担,使他们从繁重的加工环节中解脱出来,尽管茶叶采摘仍然辛苦,但他们不再需要同时承担加工和销售的双重压力。</span></p> <p class="ql-block">图一:杨昌松家与古丈县盘草茶叶农民专业合作社邻近,相距约50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目前,二老主要种植合作社推广的“黄金1号”、“黄金2号”和“黄金8号”茶种。采茶季集中于三月至五月,像他们这样的老年茶农日采茶量约为十斤左右,收购价约五至六元每斤,人均日收入50-60元。采茶时节,二老清晨六点半便前往茶园,赶在太阳升高前采摘两三个小时,待晨露消散、气温上升后才回家吃早饭;下午三点后再次上山,采至日落。常年的采茶劳作使他们的手指变得粗短却异常灵敏,能够迅速捻下符合标准的嫩芽,而装茶时轻轻压实避免挤压损伤的动作,也展现出身体技艺的娴熟。非采茶期的工作则以茶园维护为主,由于杂草生长较快,大约每半个月就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清理。他们使用短柄锄头除去茶畦间的野草,动作熟练而省力,既保护了茶树根基,也不至于过度弯腰。这些细节都是几十年劳作积累出的“身体知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茶园的生产还深受自然与地理条件的制约。盘草村茶园地势较高,缺乏灌溉水源,茶树生长几乎完全依赖自然降雨。如2022年与2023年连续的干旱天气,就导致不少茶树枯死。面对这类自然灾害,茶农的应对能力非常有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仅自然条件影响着茶叶种植,合作社的统一管理也对生产行为提出了明确要求。在农药使用方面,二老严格遵循合作社的指导,他们表示:“合作社要求打什么药,我们就打什么。不能乱用药,出了问题怎么办?”这种规范化操作既确保了茶叶品质,也强化了合作社与茶农之间的技术依存关系。甚至茶农自家的消费方式也与此紧密相关:尽管大部分茶叶交售给合作社,他们自饮的部分同样出自这片茶园,并仍需委托合作社进行加工,支付每斤三十元的费用。</span></p> <p class="ql-block">图二:杨昌松家茶园中栽种的"黄金茶"品种茶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作为拥有三四十年种植实践的老茶农,二老熟悉不同季节的茶叶分类。合作社通常收购春茶,尤其是以毛尖为主的嫩芽叶;清明前后采摘的茶叶稍老一些;谷雨茶则叶片更老,味道偏苦;夏季茶叶受日照强、叶片大、味苦涩,多用于制作红茶;此外还有秋茶和冬茶,一般是在修剪后新发的茶叶,苦味较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夏季到来时,村庄内部在劳动安排上出现了明显的行为分化。一部分茶农选择前往县城:有的为了照顾在外就读、假期回家的子孙,有的则因为合作社茶叶收购价格有限,转而利用农闲时节在县城打零工,以获取相对更高的收入来补贴家用。与此同时,像杨昌松这样的老人则选择继续留在村里采摘夏茶。尽管本村合作社不再统一收购夏茶,他们仍可以通过联系其他合作社进行销售。杨昌松解释说,一方面孙辈都已长大,无需他们照料;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忍心让茶叶荒废,继续采摘既避免了浪费,至少也为家庭增添了一份收入。这种行为方式之间的差异性不仅体现了个体选择的不同,更折射出合作社机制在实际运行中的双重效应。合作社在减轻茶农体力负担、带来身体解放的同时,也暴露出一定的现实局限。从农闲时节村民不同的选择中可以看出,合作社在生产协调方面、尤其是季节性产能调整与劳动力调配的能力有待提升。对于留守村中的老人来说,他们往往只能在现有条件的限制下,通过寻找多元销售渠道、灵活调整采茶节奏,来维持生计并延续土地的产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茶事劳作之余,种菜、收菜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除茶树外,二老会在茶地的空隙中种植像辣椒、茄子、四季豆等低矮作物。而像玉米一类的高秆作物则不适合种植,以免遮挡阳光、影响茶树通风和透光。这种作物的搭配方式,是茶农对种植空间的精细利用,在既不影响茶树生长的前提下最大化利用土地,又为日常饮食增添了自给蔬菜。就这样,农业生产与日常生活自然而然地在茶园中交融延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像杨昌松与其老伴这样依托合作社维持生计的老茶农,在盘草村中并不少见。他们大多年事已高、不再适合外出务工,但仍具备持续的劳动能力。合作社的成立切实为他们带来了便利:茶农不再需要自行炒制和销售茶叶,只需将鲜叶直接交售给合作社,从而减轻茶农们的劳动负担。因此,合作社不仅是一种新型农业经济组织,它在一定程度上更是回应了当前农村老龄化背景下老年群体生计可持续的现实挑战。</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然而,现实的挑战依然严峻。据古丈县盘草茶叶农民专业合作社的创建人罗其龙介绍,目前合作社已基本不再收购夏茶,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采摘夏茶可能影响次年春茶产量,二是夏季许多村民需前往县城照顾子女或利用农闲打零工,导致劳动力严重短缺。这一政策使得部分仍坚持采摘夏茶的茶农不得不自行寻找销售渠道,反映出当前合作模式在持续运行和包容性方面存在一定的局限。而更深层的问题在于,随着青壮年人口持续外流,茶山的长期经营与地方性知识的传承面临着危机。尽管机械化的应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但是对于土地、季节和茶树的深层认知、那种源于常年劳作所形成的“茶感”,仍然高度依赖代际之间的经验传递与身体实践。</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基于对茶农日常实践的观察,我们可借助谭必友教授在《田野中国学研究论纲》中所提出的“文化能量”理论,进一步理解盘草村茶叶种植的文化意涵与社会动力。盘草村的茶叶种植不仅仅属于农业行为,它更是一种“原生型文化”,凝聚了人与土地长期互动中形成的乡土智慧,这类文化能量长期以来处于一种“自在释放”的状态,老茶农们通过身体技艺的传承和实践,保持着这种智慧的延续。而合作社的建立可以视为一种“传播型释放”,它通过组织化生产和市场联结,激活传统文化资源的经济与社会价值。面对当前村社人口外流、知识传承断层等现实危机,若要实现更深层次的“知识创新型释放”,则需要开展更持续、更深入、更系统的田野研究与理论创新。这不仅仅意味着要提升茶叶附加值、拓展市场或促进青年返乡等产业层面的升级,更关键的是要推动文化主体性的自觉与重构,使茶农从单纯的原料提供者逐步转变为茶知识的叙事者,从而让种茶不仅是一种谋生手段,更升华为一种能被广泛认可的生活选择。最终,我们所面对的不只是产业转型的困境,更是文化能量在现代化进程中如何通过“创知致用”实现存续与创新的深层命题。</span></p> <p class="ql-block">图三:笔者与杨昌松及其妻于家中的合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作者,周歆悦,湖南师范大学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中心2024级硕士研究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延伸阅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1, 100, 250);">田野学新书出版信息</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1, 100, 250);"></b></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4MTYzNzE2NQ==&mid=2650691083&idx=1&sn=b7e5df4bbf2297df41a164551d81fefc&scene=21#wechat_redirect" target="_blank"><u>熤园导师谭必友教授新著《田野中国学先驱:严如熤传》出版</u></a></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4MTYzNzE2NQ==&mid=2650691082&idx=1&sn=04ff10dd7199f499b7489e341261c0a6&scene=21#wechat_redirect" target="_blank"><u>谭必友教授等新著《田野中国学论纲:基于浦市田野的学术反思》出版</u></a></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5NjYzMDc5Mw==&mid=2650418413&idx=1&sn=43f2bfd5ce4a4080a93bb58a4b09a621&scene=21#wechat_redirect" target="_blank"><u>熤园新书:《浦市文化论集:田野中国学学步集》正式出版</u></a></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END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编 辑</p><p class="ql-block">文图:周歆悦</p><p class="ql-block">审阅:谭必友</p><p class="ql-block">编辑:周歆悦</p><p class="ql-block">供 稿</p><p class="ql-block">熤园新媒体工作室</p><p class="ql-block">长沙煜园文化教育咨询有限公司</p><p class="ql-block">营 运</p><p class="ql-block">泸溪县谭子兴文化研究会</p><p class="ql-block">湘西州谭氏苗拳文化研究会</p><p class="ql-block">学术支持</p><p class="ql-block">湖南师范大学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中心</p>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JxYBIC3rhoQf6W7e3bOwJw"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