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梦断绝崖

飞扬

文/飞扬

孤独山村

孤村远卧山坳，几缕炊烟黏着暮色。远邻孟家村隐隐传来猪的嘶叫——已有几户开始张罗年货了。孟想撂下锄头，拍了拍裤腿上的露水和泥土，点燃一支香烟。圈里的猪焦躁地拱着槽，嚎叫不停。他只得将从地里摘回的麻叶菜剁碎，混上碾细的苞谷米，倒进槽里。

这头猪毛色光亮，一身好膘。上周猪贩子进村，出价五千要买，孟想却没答应。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外打工，三年未归。若今年回来过年，他便打算自家杀了这猪。他一个人开销不大，并不缺那五千块钱。

晚上，他炒了碗酸菜饭，斟了半斤自泡的樱桃酒，草草吃完总觉得意犹未尽，又添了二两放在床边。他半倚在叠好的被子上，一口酒一口叶子烟，辛辣的烟雾裹挟着疲惫，才让他觉得稍微舒坦了些。

已经三个多月没和妻子通电话了。他拨通电话，那头很快接起。“吃过晚饭了没？”“吃了。”“今年…回家过年不？”“不回了，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电话被挂断，忙音嘟嘟作响。那头安静得过分，连呼吸的尾音都迅速被掐断。孟想握着手机，心里骤然一空，随即又被一种无处发泄的淤塞感填满。

次日，他将猪卖了。总共五千一百八十元。猪贩子付的现金：五十一张百元钞，一张五十，一张二十，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十元。

村中邪魔

自此，孟想每夜必躺在床上喝酒，并从床垫下取出那叠钞票反复点数。指尖摩挲过毛主席的衣领，新钞的边缘割着指腹，带来一种确凿的充实感。

咚咚几声敲门响，怯生生的。“三叔，睡了吗？”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

未等孟想应声，孟姑丹已推门进来。她虽是孟想的族侄女，年仅十三，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眼神总带着点茫然的雾气，看人时有些迟缓。父母常年在外，由爷爷奶奶带着。

“什么事？”孟想慢慢打量着她，目光从她洗得发白的球鞋爬到微微起伏的胸口。“爷爷让我来借手电筒，家里的小牛走丢了。”“哟，三叔，你这么多钱啊！”孟姑丹瞥见床上散着的钞票，眼睛亮了一下，惊叹道。“喜欢吗？”孟想突然反问，声音有点哑，“只要听话，钱不是问题。”

孟姑丹愣着，没听懂，也没说话。孟想递过手电筒，又从那叠钱里抽出一张十块的，塞给她，打发她走了。

孟想猛灌下一大口酒，深深吸了一口烟，望向窗外。浩瀚夜空中牛郎织女星隔河相望，一弯残月悬在村头牡丹岭上，像一把冷冰冰的钩子。他眼珠转动，内心那股复杂的骚动再也按捺不住。

孟想初中毕业后因家贫外出打工，结识了云南姑娘翠花。两人相爱结婚，生下一儿一女。三年前冬天，其父去世，他回老家照顾母亲，再未外出。翠花嫌老家偏远贫苦，不肯回来同住，独自在外打工。

回到老家后，孟想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他初中文化，又在外闯荡十年，懂得人情世故，很快在孟家村树立威望，被选为孟家族长。可白天的充实掩不住夜晚的寂寞，他屡次搜索黄色网站以慰空虚，却从未找到真正想要的。

他曾将目光投向村里留守的妇女，却不善情感表达，无人搭理他。他也不敢用强——在福建打工时，那个因强奸被判了三年的工友灰败的脸，他记得清楚。厂领导拿着喇叭喊的话也在耳边：“只要妇女不愿意，就是犯罪！”

于是，他想到了孟姑丹。孟姑丹智力有问题，时常被奶奶打骂，会跑到他家来躲，有一团茫然的、不懂拒绝的雾气。

次日下午，孟姑丹来还手电筒。“十块钱花完了吗？”“买了点粑粑。”她咂咂嘴，像是在回味。“还想要钱吗？”“想。”她点点头，眼睛看向床垫的方向。“那跟我到里屋做件事，我再多给你些。”

孟姑丹没多想就跟了进去。过程有些疼，但比起奶奶竹条抽在身上的火辣辣，这种闷痛似乎也可以忍受。她没有哭喊，只是手指攥紧了床单。事后，她接过孟想给的二十块钱，纸币簇新，蹭得她手心发痒。她到小商店买了两包雪饼和一瓶酸奶，躲在苞谷杆堆里，小口小口地吃完才回家。此后的几天里，她很迷茫，故意躲开三叔，但遭到奶奶打骂时，她又会想三叔。

此后一个月，孟想又以金钱利诱，与她发生了六次关系。前后共给她一百八十元。每一次，孟姑丹都会去买零食，然后躲在同一个地方吃完。她吃得越来越慢，有时会看着苞谷杆隙里漏出的天空，发呆。她很想在外省打工的妈妈，但从未接到妈妈的电话！

魂断危崖

十二月七日上午，警察带走孟想的消息炸遍了全村，无人知晓他犯了什么事。就连孟想自己也茫然不解，只是心头突突直跳。

但他十分紧张。警察给他戴上手铐，冰凉的金属磕着手腕。带入办案区搜身、讯问。强光灯打在他脸上。“知道为什么传你吗？”“不知道。”“认识你们村的孟姑丹吗？”“认识，她是我侄女。”“你给过她钱？”“给过。”“为什么给她钱？”“她父母外出打工，可怜她，我给点钱让她买吃的。”警察目光如电，孟想迅速低下头，看着自己磨损的裤腿。

僵持两个多小时后，孟想的心理防线在反复追问下终于溃堤，他交代了与孟姑丹发生关系的事实，但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坚称：“我没逼她！她是自愿的！她拿了我的钱！”

警察沉默地记录完，最后抬起头，平静地问：“你知道孟姑丹多少岁吗？”“十三岁。”孟想脱口而出，随即，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讯问结束，警察告知他涉嫌强奸罪，将依法刑事拘留，并要他提供家属联系方式。孟想如遭雷击，工厂领导的喇叭声、工友灰败的脸、还有“自愿的就不算”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开，碎成一片片。他瘫坐在审讯椅上，大汗淋漓，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错了！搞错了！”

他始终想不明白：自愿的，怎么就成了罪？

不论原因为何，拘留证上公安局的红印赫然在目。此刻孟想万念俱灰，萌生死意。

执行拘留前，警察要带他回孟家村指认现场。上车时，孟想讨了一瓶水、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他本想上厕所，却强忍住了。

一路无话。他只听见车轮摩擦路面的噪音。回到孟家村，族人会怎么看他？他亲手参与修订的族规里那条“严禁奸淫妇女，违者除名，游村示众”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

去孟家村必经过牡丹岭——公路从崖上穿过，崖下是奔流的深河，西去不回。

时间分秒流逝，执行车驶至牡丹岭段。孟想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身体扭曲，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一股恶臭弥漫开来——他忍了一路的屎尿尽数泄在裤中。他咬破嘴唇，鲜血混着涎水从嘴角淌下，疯狂要求下车。警察见状只得紧急停车。

车门刚开，孟想用尽全身力气撞开身旁的警察，野兽般扑向崖边。纵身跃下的那一刻，他恍惚看见圈里那头肥猪正对着他嚎叫，屋檐下炊烟袅袅，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正笑着朝他走来……

风声呼啸，河流奔腾，深壑迷雾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