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能言最可人

金丝峡 刘

石不能言最可人

图/文 刘凤鑫

商南是个蕞尔小城，街巷纵横交错，市声隐约可闻。富家沟口有位鹤发童颜耄耋老人刘建都者，平生酷爱奇石玉器，倾尽家财，奔走四方，积五十年之功，淘得万余件精粹。近来更斥资三千万，建秦岭根艺奇石玉器博物馆，为商洛首家规模最大品种最多的民间艺术馆。闻此，余不免心生敬意，遂往观之。

馆不甚大，却别有洞天。入门便见两尊硕大奇石威严耸立，右侧为祥瑞之兽麒麟，护佑主人家和业兴；左侧一尊为牛气冲天的牛魔王，头角钻地，键臀翘起，一幅与敌殊死搏斗架势。室内奇石林立，琳琅满壁，目不暇接。品种有灵壁石、泰山石、绿松石、寿山石、丹江石等。或若老僧入定，或如猛虎下山，或人或物、或禽或兽，奇形怪状，形态迥异，自然天成。刘老先生虽年事已高，仍亲自导览，步履虽缓，目光如炬。指一石曰：“此乃长江源头所得，历经万载水流冲刷浸蚀，方成此态。”又抚一玉道：“此为和田籽料，辗转千里，方入我馆。”

观其收藏，始知老人非徒为聚物而已。每件藏品背后，俱有一段因缘。有石得之于雪山之巅，有玉获之于大漠深处。老人云：“昔年为得一石，常独行数日，风餐露宿，不以为苦。”言罢，眼角皱纹里漾出笑意，似是回味那些艰苦却甘之如饴的岁月。

馆中有一石尤为奇特，形似老翁观瀑。老人谓余：“此石得于终南山中，其时暴雨初歇，我踏泥而行，忽见溪中有物发光，近观之，竟是此石。”他抚石若抚故人，“世人只见石之形，不知石之魂。我每得佳石，必与之对坐竟日，直至读懂石语，方觉圆满。”

余问：“何为石语？”老人笑而不答，引至内室。室中陈列各色玉石，温润生辉。老人道：“石不能言，然其纹路、色泽、形态，皆在诉说天地造化之妙，每枚奇石，皆世界唯一。昔米芾见奇石而拜，非拜石也，拜天地之工也。”语至此，忽感慨：“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唯此石玉，历亿万年而不改其形，不变其质。人见此石，如见永恒，岂不快哉？”

老人建馆之志，非为名利。老人曰：“世人有集邮者，有藏书者，有怜爱字画者，吾独爱石与根艺。为方便创作出更多更好的藏品，刘老卖掉古城西安的两套房产，回故乡商南创业。成立了观赏石研究会，斥资三千万，建起了奇石根艺博物馆，自任会长和馆长，以根为媒，以石会友。他说，集中收藏是为了使后人知天地之大，造化之奇。”又云：“商南虽小，然有秦岭为屏，丹水为带，本是人杰地灵之处，有了馆藏展品，即可为旅游名城商南增添一文化印记，使游者不仅观山水之美，亦能悟天地之道。”

馆中参观者络绎，有老者驻足凝思，有少年惊呼称奇。一孩童指石问母：“此石何以似少年英雄刘胡兰？”母亲笑答：“吾儿聪明！赏石就是要展开丰富联想，你认为像啥就是啥”。老人闻之，抚掌而笑：“童言无忌，却道破天机。石本无意，观者有心。各人见石，各有所得，此乃石之妙处。”

暮色渐起，老人独坐馆中，与石相对。余辞别时，回望其背影，但见银发如雪，与馆中玉石相映成趣。忽然悟得：老人毕生所集，非仅顽石美玉，更是天地之灵气，岁月之精魄。那些石头静默无言，却诉说着比语言更深刻的真理，诠释着自然万物的生存密码。

归途之中，思及老人之言：“人易朽，石长存。然石之永恒，正因它见证了无数如我般的过客。”诚哉斯言！世人奔波劳碌，多追求转瞬即逝之物。而老人独辟蹊径，与石为伴，与永恒对话。那些石头不会说话，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打动人心。

犹如一颗文化的种子，奇石馆在商业喧嚣中开辟了一方宁静之地。游人至此，暂离尘嚣，与石对话，亦与己对话。老人之功，岂仅在于建馆藏石？更在于为世人提供了一处精神栖息之所，使人在石之永恒中，照见自身之渺小，从而对天地生出敬畏之心。

昔白居易诗云：“石虽不能言，许我为三友。”今观刘老之藏，乃知石虽不语，然其纹其形，其质其色，皆在无声处诉说天地玄机。老人倾其所有，集石建馆，非为私藏，实为公赏。使往来观者，皆能暂歇脚步，在石的永恒中，觅得片刻安宁，感悟生命真谛。石头虽然冰冷，却蕴含着人类短暂的欢娱及大自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永恒自然法则。

石不能言最可人。鹿城一隅，因有了这座奇石根艺玉器馆，而多了几分文化的厚重与深邃。老人与石，相看两不厌，共同守望着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日新月异的鹿城。

二0二五年九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