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时常想起那些老师来。</p><p class="ql-block">他们在我生命里,不过是片时的过客,犹如春日里的一阵微风,夏夜中的一点流萤。然而他们的言语行止,却像刻在青石上的字迹,风吹雨打,反倒愈加清晰了。</p><p class="ql-block">我的启蒙老师姓陈,矮而优雅,教语文。彼时尚小,顽劣异常,每每于课堂上作怪,或画小人于书页边角,或传纸条于同窗之间。陈老师却不曾厉声呵斥,只走近来,用她那微凉的手指轻叩我的桌面,眼中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光。她教我认字,将每个字拆开了,揉碎了讲。“谢”字从言从射,言语如箭,射中人心,故而要心存感激。我那时懵懂,如今想来,她教的何尝只是字的写法?</p><p class="ql-block">中学时候,遇一数学教师,姓李名谁竟已模糊,只记得他讲勾股定理,不在黑板上列那公式,却领我们到操场上,以脚步丈量三边。“学问不在书中,而在天地之间。”他说这话时,眼睛望着远处的山,神情肃穆。那日夕阳甚好,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三个影子恰构成一个直角三角形。从此每见直角三角形,便想起那个下午,想起天地为课堂的壮阔。</p><p class="ql-block">后来负笈远游,遇一先生,清癯寡言,学问极好而从不炫示。我们几个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常于课后围住他,提出各种刁钻问题。他总先沉默片刻,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然后徐徐道来,不疾不徐,却将最复杂的道理讲得如清泉流水。某日我问及做学问的方法,他沉吟良久,只说了八个字:“但开风气不为师。”当时不解,如今在世间行得久了,乃知这是多大的胸襟。</p><p class="ql-block">这些老师,有的尚在人世,有的已经作古。他们教我一年半载,便各奔前程,再无交集。我于他们,不过是千百学生中的一个;他们于我,却是塑造灵魂的匠人。</p><p class="ql-block">今我也偶尔站在讲台上,面对年轻而炽热的目光。每当此时,那些老师的影子便浮现出来——语文陈老师轻叩桌面的手指,数学李老师望山的神情,张念慈老师、张希明老师、张秋荣老师、李元文老师……先生们面容一一浮现的片刻。我才惊觉,他们不曾离去,都活在我的言语举止里。我不过是容器,盛着他们给予的活水,如今又倾注给后来者。</p><p class="ql-block">原来所谓“影响一生”,并非他们刻意为之。他们只是本真地活着,认真地教着,如烛火自然发光发热。而这光与热,竟穿越岁月,照亮我前行的路。</p><p class="ql-block">饮其流者怀其源。我喝过的水,早已化作血肉;学其成时念吾师,我习得的知识,也已融入思维。而他们,那些可爱的老师们,依然在记忆的源头微笑着,清亮如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