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苏沐晴先生·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p class="ql-block">忆苏沐晴先生·默斋主人原创散文</p><p class="ql-block">初中时的苏沐晴先生,发梢总系着一枚淡蓝蝴蝶结。许多年后我方才懂得,那抹蓝不是寻常装饰,原是她为我们平凡岁月撬开的音乐魔盒——盒里藏着槐花的旋律、市井的节拍,还有能让万物唱歌的魔法。</p><p class="ql-block">初遇在藕塘边的九月晨雾里。我捧着课本低头踱步,险些撞进她的自行车轮。她单脚点地稳住车,袖口沾的粉笔灰在晨光里簌簌闪着金芒,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是六一班的孩子吧?"她眼底盛着笑,"我认得你作业本上的字,每个音符都站得笔挺,像刚排好队的小兵。"风忽然漫过塘面,槐花雪似的落满她肩头。她信手拈起一瓣抵在唇边,《茉莉花》的调子便清亮亮淌出来,裹着槐花香钻进耳朵。我下意识跟着哼,她立刻放柔了声线,让旋律像风筝般悬在半空,不高不低,正好等着我这只笨拙的雏鸟慢慢追上。</p><p class="ql-block">‍真正见识她的教学魔法,是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她"咔嗒"合上琴盖,从口袋里摸出串铜铃,铃舌轻晃便漾开脆响:"今天不看谱,咱们去捡人间的声音。"她领我们站在窗前静听:卖豆腐老汉的吆喝拐着四三拍的弯儿,自行车铃铛的叮咚里藏着切分音,连杨树叶的摩挲声,都被她说成是"大地轻轻喘气的节拍"。后排男生打盹时迷迷糊糊学了声卖豆腐的吆喝,她非但不恼,反倒笑着拍他的肩:"这节奏妙!下节课编进打击乐——记得用空心菜梗敲,能出滑溜溜的调子。"</p> <p class="ql-block">盛夏那场西瓜坠地的意外,倒成了最难忘的户外音乐课。我驮着的西瓜"嘭"地砸在地上,红瓤黑籽混着汁水溅了一地,正慌得手足无措,苏沐晴先生蹲下身,指尖轻点瓜皮裂纹:"你瞧,这是大地自己画的谱子。"她拾根树枝沿裂纹轻敲,竟敲出塔拉鼓般的韵律。卖菜的老农凑过来叹:"这先生真神,碎了的瓜都能教出学问!"后来他常扛着捆空心菜梗、袋干玉米芯往学校跑,笑呵呵地说:"给孩子们当乐器,俺也想听听碎瓜里的学问。"临走时,先生往我车筐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裹着糖霜的桂花糖:"跟父亲说,这是先生奖你的——奖励你发现了大地的乐章。"</p><p class="ql-block">初三开学时,她的座位空了整整三月。我帮老师整理音乐教室,在琴凳夹层里摸出本泛黄的合唱谱集,封皮边角磨得发毛,扉页是她娟秀的字迹:"给终将远飞的鸟儿们"。翻到我的名字那页,旁侧用铅笔写着:"音准稳,怯独唱,宜以合声养其自信。"指尖抚过墨迹的瞬间,忽然想起每次合唱,她总悄悄站在我身侧,掌心轻拍着节奏,目光温软得像化了的糖——原来那些怯懦,早被她藏在节拍里的温柔悄悄融了。</p><p class="ql-block">此后经年,我在异乡教堂听圣咏,会想起她教我们辨听的和声;在茶山听采茶女唱山歌,会想起她口中"人间最真的音符"。最奇妙是儿子初学钢琴时,某个黄昏他对着同一个音反复弹错,眼眶泛红的模样,让我忽然忆起先生那句"错音也是可爱的探索"。我翻出玻璃罐,装满不同高度的水,陪儿子听"咕嘟声与音高的私语"——水位越高,气泡声越密,像藏着群会唱歌的小鱼。儿子眼睛亮起来:"爸爸的方法像玩游戏!"那一刻,窗外的夕照漫进来,落在玻璃罐上,竟像极了多年前先生袖口那闪着光的粉笔灰。我轻声说:"这是爸爸的老师教的,她总说,水流里藏着大地的歌。"</p> <p class="ql-block">去年校友会,《黄河大合唱》的旋律刚落,礼堂荧幕忽然亮起来——是滇西支教的影像。白发如雪的苏沐晴先生,正领着孩子们围在陶罐旁:小脸紧贴罐壁,听水位上升时"咕嘟咕嘟"的吟唱;用竹叶卷成哨子,模仿雨打芭蕉的淅沥韵律。有个黝黑的小男孩从树后怯生生探出头,先生递过竹叶哨,指尖轻轻叩着他的掌心打节奏——那双手的指节因常年握教具已微微弯曲,掌缘覆着薄茧,可打拍子的弧度,仍和当年槐树下教我唱《茉莉花》时一模一样。男孩慢慢跟着哼唱,手里攥着的玉米芯乐器,边缘磨得发亮,浸着经年的温度。</p><p class="ql-block">​"苏沐晴先生在滇西待了二十年。"主持人举起孩子们做的打击乐器,玉米芯的包浆里还能看见当年老农送的那捆的影子,"她说这些物件的声音里,藏着山川的心跳。"全场忽然静下来,我下意识摸了摸衣领——今天出门时,竟鬼使神差别了枚淡蓝领针。指尖触到口袋里儿子画的音阶图,歪扭的笔迹与谱册上"怯独唱"的娟秀标注,在时光里轻轻碰了碰。身旁当年打盹的男生悄悄抹了下眼角,荧幕里的蓝发带在风里轻扬,和记忆里藕塘边的那枚,叠成了同一个温柔的形状。</p><p class="ql-block">忽然懂了,先生说的"大地乐章"从不是抽象的话。她是把音乐酿成了溪流,顺着槐花、陶罐、竹叶,顺着空心菜梗与玉米芯,也顺着我教儿子的玻璃罐,流进每个渴望美的灵魂里。那些被溪流浇过的种子,早就在年轮里长成了会唱歌的树——此刻风过礼堂,我仿佛又听见当年杨树叶的摩挲声,和先生轻拍的节拍叠在一起,让整个青春,都在枝叶间重新轻轻唱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