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程之后,只剩归途

紫蔓

<p class="ql-block">  纸钱燃尽的余灰被秋风卷着,落在鞋面微凉。今天,我们送婶子走——她是父辈里最后一位还能叫出我们乳名的人。</p><p class="ql-block"> 目光越过新盖上的墓碑,叔的墓碑就立在父母的墓旁,<span style="font-size:18px;">他们,终于在另一个没有别离的空间里团圆了。</span></p><p class="ql-block"> 摸着墓碑,就像依偎在他们身旁,此时,终于可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可以嚎啕大哭一场。此时,向童年的我们再次告别,告别能替我们挡住岁月风霜的父辈,从此站在了人生的“归途”路口。</p><p class="ql-block"> 从前读毕淑敏的“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总觉得是书里的沉重句子,离自己很远。直到父母、叔婶、姑母的相继离去,才猛然懂了“来处”是什么——是累了可以停靠的港湾:是回家后摆上的热汤面;是委屈了可以依偎的怀抱,是逢年过节归来的踏实,是喊着我的乳名,提醒我有人疼爱的自信;如今这声呼唤落进风里,再没半分回响,我们才真真切切明白:往后的路,只剩我们自己朝着终点走了。</p><p class="ql-block"> 回老屋的路,比记忆里荒芜太多。童年时踩着晨光跑过的老屋,十有八九塌成了断壁残垣,只剩两三间还勉强支着屋顶。墙皮剥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泛黄的泥坯,指尖一碰就掉下来细碎的土渣,那土渣里好像还裹着我童年嬉戏的笑声。最难忘的是村头的大街,从前多宽敞啊——跟着父亲担水时,水桶晃出的水花能映出半边天;正月里和伙伴举着纸灯笼跑,烛火把影子拉得老长,在宽而长的街上蹦跳;背着母亲缝的花衣服、花布书包上学,一步三颠,书包带总往下滑也不觉得烦。可现在,路两旁的草都快没过车轮了,我们的车开过去,得慢慢挪着躲草里的石头,像怕踩碎了藏在草下、再也回不去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的是,那间童年最向往的人民供销社,竟然还在。红漆招牌掉了大半,站在这个矗立了半个多世纪的门市部前,恍惚间就看见五岁的自己:父亲粗糙的手掌裹着我的小手,把一枚带着体温的5分钱硬币放在柜台上,轻声说:“买本横格本”。营业员把本子递过来时,纸页的清香扑在脸上,我举着那本雪白雪白的本子,走路都不敢晃,生怕折了角。那时去门市部是顶开心的事——我们每次买的或是一包盐、一斤糖、一支笔、一个本子,都是裹在苦日子里的甜。成了多少次梦回的地方,如今,再看这个供销社,才发觉那些甜,早成了“来处”里最珍贵的念想,只能陪着我们走往后的“归途”。</p><p class="ql-block">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总以为父母能陪我们更久,还能多去看几次婶子。可转眼,似乎是转眼间,父母已走过一个世纪,在另一个世界等了我们许久;我们也踩着半生的脚印,过了五十好几的年纪。不知道未来的路还有多远,只清楚来时的路早被时光埋了——老屋会塌得更彻底,供销社的木柜台或许也会慢慢朽去,但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暖,会一直跟着我们:父亲掌心的温度,母亲缝书包的针脚,婶子唤我们乳名的声音,还有那本横格本的雪白。</p><p class="ql-block"> 风起了,卷着草叶擦过车窗。我们慢慢往回开,像是在跟童年的路再告一次别。时光从来不会停,它只会推着我们一步步向终点走。但还好,那些“来处”里的甜还在,就算走在“归途”上,也不算孤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