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纯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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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听雨，竟是好眠。雨是十一点时来的，先时疏疏落落，试探似的敲着窗棂，继而密密匝匝，连成一片淅沥。我本在灯下读书，被这雨声分了心，便再看不进字去。索性熄了灯，静卧听雨。

黑暗中，雨声愈发明澈。打在瓦上似珠玉轻溅，落在檐下如琴弦轻拨。偶有积水从檐角滴落，一声，又一声，敲在心上。在这雨声里，竟沉沉睡去，连梦也无一个。

醒来时，雨犹未歇。滴滴答答，不紧不慢，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摸过床头的手机，恰播到梅艳芳的《似是故人來》。低回婉转的声线，在雨声里格外动人：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一句便道尽人间聚散。想起《牡丹亭》里杜丽娘叹：“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以为唱的是爱情，而今才懂，唱的是所有美好却易逝的物事。

晨光熹微中起身沏茶。普洱茶饼在壶中舒展，如往事在记忆中苏醒。茶汤渐浓，香气氤氲，恍惚见故人身影。想起李商隐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年少时读来只觉凄美，而今方知是写实。

“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梅姑唱得淡然，听来却惊心。想起少时同窗，曾约定要做一世知己。后来各奔东西，最初还通书信，渐渐只剩年节问候，最终相忘于江湖。偶在社交平台见其动态，竟不敢相认——那发福的中年人，真是当年白衣胜雪的少年么？

雨声中，往事如潮涌来。记得那年江南雨夜，与友人对坐听雨。她忽然说：“这雨声像不像时光的脚步？”当时只觉矫情，而今却在异乡雨夜，想起这句矫情的话，竟至泪下。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梅姑唱得苍凉，雨声和得惆怅。白居易写“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原来不是夸张。中年人的泪，都在无人见的雨夜里流尽了。

昨夜并未关紧窗户，秋风裹着凉意斜侵而入。空气里浮动的气息，如山涧清泉。小区里行人寥寥，撑伞缓缓而行，像移动的蘑菇。远处有孩童踩水嬉戏，笑声穿透雨幕传来。这般光景，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合，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曲终人杳，余韵犹在耳畔。雨仍下着，滴滴答答，不紧不慢，仿佛真的要下到地老天荒。

方才明白，所谓故人，未必真要相见。或在雨声中，或在曲声里，或在茶香氤氲间，故人自来又自去，不留痕迹，只余一点怅惘，如茶汤回甘。

茶凉了，雨还未停。续上热水，看茶叶重新舒展，如故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