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刚进厂那会儿,我才十八岁,懵懂又青涩。办公室里有三位朝夕相处的同事:一位是上海知青陈大姐,另外两位大哥,我姑且叫他们大眼师傅和眯眼师傅。</p> <p class="ql-block">陈大姐三十出头,模样端庄,穿着时髦,做事干净利落,手还特别巧。她不仅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工作上更是游刃有余,待人也热络贴心。那两位大哥性格迥异:大眼师傅刚新婚,一双眼睛像铜铃似的,瞧着有点像甲亢,他说话风趣,走路带风;眯眼师傅已结婚数年,脸上总挂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话慢悠悠的,性子很温和。</p> <p class="ql-block">陈大姐爱聊天,家长里短总有说不完的话。</p><p class="ql-block">在生活细节上她非常关心我,她父亲是老中医,我有个头痛脑热,她会泡一杯中药给我喝,还真管用,出身汗就好了。她知道我喜欢打扮,常给我提穿衣搭配建议,回上海时还会帮我带些我们小县城买不到的时髦衣服,我穿出去时,厂里的小姐妹都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可她也有个毛病:总爱背后对人评头论足,捕风捉影说些小道消息。父亲从小教育我“不说人是非,不贪小便宜”。起初她聊这些时,我只笑不接话,可日子久了,难免“同流合污”,也跟着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腔。</p><p class="ql-block">每当这时,大眼师傅和眯眼师傅嘴巴像上了拉链,半句不接。大眼师傅常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不知是嫌我们话多,还是觉得我们嘴碎;眯眼师傅则低头忙自己的事,仿佛压根没听见。</p> <p class="ql-block">有一回,陈大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添油加醋地说后勤科长和负责食堂采买的小凤在办公室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讲得绘声绘色,我听得入了神。没多久,两位师傅一起起身去走廊抽烟。保卫科长路过时打趣:“怎么一块儿出来抽烟?”就听大眼师傅笑着说:“办公室俩‘八婆’在讲‘新闻’,我们出来静静心。”听了这话,我惊得脸红心跳,呸呸!我才不到二十岁,居然成了他们眼里的“长舌妇”?我暗自警醒:以后坚决不跟着唠闲话了。</p><p class="ql-block">打那以后,陈大姐再聊人是非,我要么假装专心工作,要么找借口走开。陈大姐本就精明,时间一长也觉出无趣,或许是意识到不妥,渐渐也很少背后议论人了。</p> <p class="ql-block">说起来,大眼师傅和眯眼师傅虽从不搬弄是非,可一谈起厂里的女工,就收不住话匣子。我们厂纺织女工多,办公室门窗正对着食堂大门,女工们去吃饭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他俩对着有几分姿色的女工挨个点评:“这个皮肤白”“那个眼睛大”“这个屁股翘”“那个胸部丰满”……言语间激情四溢,那个唾沫星子在空中乱飞,这时的大眼师傅眼里像燃着一团火,熠熠发光;眯眼师傅笑得眼睛缝都不剩,嘴角快咧到耳根,整个色迷迷的模样。</p><p class="ql-block">我常心里暗自嘀咕:“男人咋会是这个样?”平时在办公室,他俩还总讲些黄色段子,陈大姐已婚且性子泼辣,常跟他们插科打诨,毫无羞涩之感。我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每次都坐立难安。眯眼师傅还会笑眯眯地打趣我:“嫣儿别脸红,给你开开荤嘛!”大眼师傅则会补一句:“嫣儿姑娘温润如玉,看着就养眼!”</p> <p class="ql-block">偶尔,大眼师傅从我身边走过,会“无意”撞我一下,眯眼师傅立马“怒斥”:“你怎么能吃人家小姑娘“豆腐”!”大眼师傅哈哈大笑:“嫣儿今天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逗她开心呢!”其实我知道,他们并无恶意。平日里,他俩工作勤恳、努力又上进,对同事热心,更别提对我有多照顾:我搬宿舍时,是他俩忙前忙后帮忙,还找来木料把我的床架子搭得又规整又牢固;工作上也是能帮则帮,从不计较做多做少。</p><p class="ql-block">冬天里,陈大姐还会贴心地帮我织毛衣、织围巾,常嘱咐我,小姑娘不能受寒。还时不时从家里带来自己做的小吃分享给我。</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调离厂子,特意让外婆杀了鸡、炖了红烧猪蹄,请三位师傅吃了顿饭。席间,酒量不大的我喝得满脸通红,举着酒杯连声道谢。那些年的照顾与陪伴,虽藏在琐碎日常里,却比什么都珍贵。</p><p class="ql-block">四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如今再回望那段岁月,记忆里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唯有直白朴素的人情味儿。那些或热闹、或尴尬的瞬间,那些藏在玩笑里的善意与关怀,早已化作人生初路上最温暖的底色。陈大姐、大眼师傅、眯眼师傅,虽都不是完人,却在我初涉世事时,用最真实的烟火气温暖了我。时至今日回味起来,心中依然满是感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