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史湘云

石桥

《史湘云》

朝为楚云，暮为湘水，

朝朝暮暮，云消水长。

忽然想起那个叫史湘云的女子。

想起吴侬软语、丝竹悠长的江南水乡。

江南应该是忧郁的，像一个多情女子，白衣长裙，青丝如黛，独自走在寂静幽深的古镇陋巷，细雨如丝，徘徊诗意的前世今生。

梧桐落红，流溪轻吐。

杜鹃含羞，红蕉茹血。

江南又是多愁善感的，片云片雨，风轻如泣，落雨成愁。

这是一场下了九年的雨，我的心已经是一片汪洋。我想知道的是，今天的你，是否改变了当初的模样？你的眼里装着一片天空，我的眼里只有你。

斯情难奈寂寥，轻上兰山路。

乱云初渡，长河日远。

或者，一个人，撑一把油纸伞，独立桥头，眼前是纷乱的秋雨，丝丝地落向隔岸的红窗，惊不起半块星辰。泪，有时候会触痛心涧的寂寞，那枝头的新绿，在南关十字绽放初霜的清冷，一支挣扎的芍药花，在雨中摇曳。走过，却看不见。世间繁华，上演一幕长剧，有太多苦，从来是一个人忍受。

哪来的朝朝暮暮，也没有一生一世。

今夜，月淡风清，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了江南的烟雨。

一曲幽长的哀婉的古调，一首忧郁的苦涩的情诗，一朵云萦绕楚山，神女黯然，湘江北去，斑竹千竿，香痕旧渍。

章台柳，芳菲节，可恨年年相别离。

那天你走过甘南路，像诗一样温婉，像莲一样的纯洁。

你就是我心底的湘云，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喜欢她的香梦沉酣，喜欢她的恣意妄为，喜欢她割腥啖膻后的口吐莲花。

对的呀，一切都是偶尔。你偶尔走进我的生命，陪我看一季春花秋月，不要说这是命里注定的一次相逢，或者是命运的一次精心设计，走过雨季，走过草木萋萋的一条河的右岸，从此分别再不相见。十年后再次想起，那一夜的落叶是美的，你踩过的一洼水，就是一场风雨后的好运如梦。

美人落花，香酣呓语，那是怎样的一幅画卷？

我相信世间女子，都是红尘蛰居的仙子，依偎月光，静看青雾静敛，眼泪结成霜，烟笼红楼，柳絮如雪。从湘云含愁蓄悲的眼神里，我终于读懂了曹雪芹，和我一样的深情和痴念。

曹雪芹用他的奇思妙想，把身边女子，一个个幻化成千娇百媚的花，却又撒开手，让她们各自开着各自的美丽，各自寻找各自的归宿。

我也看见了，这一切不过是瞬间的娇妍。

所有的美，都经不起风雨摧折。一场雪，一场梦。

红颜总是情长，和你牵手一时，便是一生的割舍不下。

我们都在现实和虚幻中游走徘徊。

我们常常把红尘繁华当作人生巅峰。

明知道错过了前世，我们依然匍匐在莲台之下，匍匐跪拜了一万次，等待今生，祈求来世，苦苦追寻着她，至死不悔。

不要问我值不值得，我是红尘一朵枯萎的三叶草，随风飘摇，在你离去的那一瞬间，我迷失了我的方向。

读懂一部书，读懂生命的末路。你是跌落人间的一颗星，用三生的温情，给我以活的希望，给我以爱的勇气。

女子都是天生的诗人。

你用你哀怨凄楚的眼神，用她蚀骨销髓的一次回眸，让我写一首缠绵哀怨的长诗，叫人释手不得，却永远无法读懂她的心念，永远无法走进她的心界。

女子只属于春天，只属于一场清冷的雨。在绵绵细雨中绽放夺人心魄的娇妍，在萧瑟秋风中飘零跌宕来世的爱。男人属于寒冬酷暑，恋着疾风暴雨，在爱情的平行线上，一路飞奔，错过了沿途风景，错过了最美的花季。

不懂得欣赏风雨的人，就不会懂得女子的柔情瑰丽。

生命里有一种无奈。我们都活在别人的希望中，高兴着别人的高兴，悲伤别人的悲伤，如同民间艺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东西南北中，我们的命运总操弄于别人的股掌，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那一缕阳光。

喜欢湘云，因为她的天真无邪，也因为她的聪明乖巧。

看破了红尘，也看穿人性。

那一句“襁褓中，父母叹双亡”，叫人泪同雨飞。

人生最大的不幸，不是得而复失的金钱地位，不是贫穷和疾病，而是幼时失孤，寄人篱下，世态炎凉，冷月凄风。

心灵上的伤痛最折磨人，语言能伤人，眼神可杀人。

人性是繁复不可预测的，悲喜就在一瞬间。

人世间本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有粉面登场的机会，每个人都在扮演各自的角色，你方演罢，我又登场。

破碎的家，坎坷的童年，是湘云刻骨铭心的印记，让她及早就懂得善待他人，懂得善佑自己。这样的经历比读破万卷书更能磨砺一个人，言传身教，是最好的课堂，比如狼，比如虎，嗜血的本性，从它开启眼睛的那一刻便烙于心底。

黛玉亦如湘云一般，这两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命运曾经无比的钟爱于她们，却又被命运之神狠狠地抛弃。长天无情，给你花容月貌，再给你人生坎坷，一个是多愁多病身，一个是强颜欢笑。同病相怜，因为她们能够体味彼此的伤悲。

我总把湘云、黛玉和宝钗搁在一起比较。湘云是熠熠生辉的火焰，黛玉是晶莹剔透的雪花，而宝钗是一块坚硬如钢的寒冰。

火焰温暖自己，也照亮别人，雪花纯洁无暇，给人以诗情画意。

宝钗坚毅果敢，动静之间，带着几分酸腐味道，所谓的随分从时，不过是名利之徒而已。宝钗是美的，但不可爱，少几分女孩子的温婉可人。

凸碧堂夜宴赏中秋，其时，贾府颓势已显，大夏将倾，宝钗已有预感，便和她母亲薛姨妈搬出去，另寻住处，提前一步逃出荣国府这个是非之地。林黛玉像一只金丝雀，被幽禁在大观园，脱身不得，秋夜月寒，天远星冷，对景便要伤怀，不由得凭栏泪下。那一刻，她是如此的孤独，李太白对影成三人，林妹妹独立秋风伤旧痕，人生，从来不公平。

好姐妹们，只有史湘云来看她，心里还惦记着她。湘云说：“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诗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黛玉一语不发。一个人，孤独久了，便要禁口，不想说话。

读书至此，不觉心酸，几行清泪，湿了月光。人生聚散，世态炎凉，古来如此。

湘云是一株海棠，敛香自芳。

我想，这大概是雪芹的初衷吧。

命运是一条长河，有汹涌的波涛，有诗意的涟漪，有躁动，就有宁静。我们就像泅渡的鱼，渡过这条河的，是圣贤。而我不过是一滴随波逐流的浪花，怎么折腾，也惊不起一点浪花。

黛玉冰雪聪明，宝钗老于人情世故，但是，她们看不破命运的面目，两个皆被红尘情网困住，强自挣扎，在生命的河海中挣扎，想把握自己的方向，想登上彼岸，却落得香消玉殒，终究是香梦一场。湘云雅苑，清楚一个女子，万般能耐，也挣不脱命运的枷锁，所以，她悄悄地把自己的一点心念隐藏起来，嬉笑怒骂，割腥啖膻，了无禁忌，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这一切，其实都是她的伪装，是人性里的没奈何。唯有如此，她才能在荆棘丛中委屈求存。想保全性命，如果不想迎合世俗，最好装傻充愣，和光同尘。

死，很容易，而活着，很艰难。

春光虽好，却不会因为你而早来一天，王谢堂前燕，不会飞入百姓家。悲苦的人皆有同样的悲苦，欢乐的人各有各的欢乐。

柳絮缤纷，长天孤月，香梦沉酣，芍药落红。独酌一杯合欢酒，偷得浮生半日闲，醉了佳人，痴了石桥。

行笔至此，已是泪眼朦胧。

曾经年少，梦想仗剑走遍天涯。曾经伫立渭水右岸，望断南山路，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多情的诗人，转眼白了头，青春易逝，光阴难留。这才明白，人生不过是一场霁月风光，终归零落凡尘。

黛玉是芙蓉，冷眼看世界，孤傲对风尘。湘云是海棠，一株相思红，一枚断肠花。我不知道这辈子她恋上了谁，又为谁落下相思泪。

但我知道，湘云是善良的，笑对一切，善待每一个人。

有人把诗魂的冠冕给了黛玉，我觉得那个看似精灵古怪，实实心含慈悲的湘云，更应该是个诗情独芳的奇女子。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每一次花开，都是因情动。

每一次花谢，都是因为情了。

感花伤春，不为花，只为心存一份牵挂。

关不住的是情，斩不断的是愁。

这一回，我的心里系着那个娇柔而善良的史湘云，一个从江南烟雨中走来的坚毅柔弱的女子。

（2018年1月14日夜，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