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

舟自横

——《野渡无人》之一

地处上游洲头渡口百多步、白居易琵琶亭几公里地， 距社区陋室不远江边分布一处礁石群，远离市区，星罗棋布散落在荒野幽静的江畔。这处礁石群分两处，一处在离江几米处形成大小礁石群，涨水季节，大多数礁石淹没江水中。另一处在岸边，常年裸露在江岸堤坝，高出长江防洪堤几米高，两处礁石最高点相隔几十米，由无数坑坑洼洼小礁石缀成一片。每次散步到江边，礁石群是目的地。我有时也觉得奇怪，这地势平坦怎么会形成一片黑乎乎的礁石。也许几千年一颗陨石坠落在江边，在漫长岁月的流水侵蚀下，风吹浪打，自然形成奇形怪状峡谷地貌。

生活在长江边，以往的忙碌和轮回，很少有闲暇来江边看日出日落。落寂清闲的日子，每天清晨和黄昏，踏着乡村静僻蜿蜒的小路，只需半个多时辰漫步到江边礁石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这处礁石群成了散步歇息的地方。每天依存在礁石丛中，目送那一江东流水，岁月就像这默默流逝的长江水，不知不觉从身边流逝，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三峡截流，长江水位落差大，三峡截流沉淀了大量泥沙，江水碧绿如镜，春来江水绿如油，江水清澈碧绿许多，一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江水随春潮上涨。每当黄昏散步来到江边礁石处，眺望江水中礁石群，如同一艘逆水行舟的巨轮，在晚霞映照下若隐若现。远远凝视那满江霞光涟漪的江水滔滔，江天一色，一轮火红的太阳沉沦江水中，夕阳收回最后一抹霞光，月亮明晃晃挂在江心，我都情不自禁想起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熟悉诗句：

······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

我以为这四句是全篇的点睛之笔。人生代代相继，江月年年如此。一轮孤月徘徊中天，像是等待着什么人似的，却又永远不能如愿。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腾远去。一种相思，牵出两地离愁，一往一复，诗情荡漾，曲折有致。融哲理与抒情为一体，展现宇宙永恒与人生短暂。诗人凭借对春江花月夜的描绘，尽情赞叹大自然的绮丽景色，讴歌人间纯洁爱情，把游子对思妇的同情扩大开来抒情，以及对人生哲理的追求和宇宙奥秘的探索结合起来，从而汇成一种情、景、理水乳交融的优美而邈远的意境。

张若虚，唐代诗人，今江苏扬州人，曾当过唐朝军队基层武官。张若虚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其以文词俊秀名扬京都。张若虚行事做人极为低调不事张扬，不像李白高调到处题诗，所以仅存两首诗作。《春江花月夜》以乐府旧题创新意，融合自然景观、人生哲理和离愁别绪，唯有这首《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倒全唐。

春末夏初，正是江南梅雨连绵季节，江水滔滔，很快到了沣水防洪期。那些分布在江中大礁石四周低矮小礁石，渐渐被一江雾水所淹没。江水迅猛上涨，江面顿时宽阔浩瀚，随着盛夏来临，昼长夜短。经常漫步在江畔，江对岸与天成一条弧线，水天相连。一江波涛浩浩荡荡向礁石扑腾而来，狂野的江涛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惊起波澜，卷起千堆雪，轰鸣发出沉闷的吼叫。礁石四周溅起雪白的浪花，跌宕起伏，又激荡地穿礁石峡谷而过，那巨大礁石依然挺起顽强的脊梁，跃出惊涛骇浪的江面，形状极像大海中跃出水面的巨大鲨鱼。江水流经礁石峡谷，水流湍急，从大江臂弯里拐了一个弯，穿峡而过，又汇入浩瀚的长江激流之中，以排山倒海之势，奔腾到海不复归，深切感受“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之空渺。

当秋天踏步而来，水位渐渐退落下降，江水在秋天开始瘦身，没有夏日那般汹涌澎湃，却野并非冬日那般枯瘦寂静。我的身影闪现礁石上，沙滩留下一行苍白的足迹，礁石开始露出嶙峋的脊背，青黑色的石块从江滩冒出来，排成一道狰狞的暗礁，众多礁石罗列在眼前。岸边的芦花迎风摇曳。风一过，飘散出轻盈的绒毛。“枫叶荻花秋瑟瑟。”偶尔看见渔船抛锚礁石，渔人站在船头劳蛛似缀网。我也登不上远离江岸的巨龙似的礁石，只是远远注视礁石巨大身躯的存在。等待夕阳染红了一江秋水，水面洒满了粼粼波光，像撒下无数碎金。月落江心“唯见江心秋月白。”

趟过落叶萧瑟的秋季，江边青翠的渐渐泛黄芦苇东倒西歪倒在草地上，苍白的有点哀怜。大自然仿佛是一个蹒跚老人，凄凉地让人感到生命的匆忙。

在枯水季节的冬天，众多礁石裸露出水面，这远离岸边的礁石，一年大半时间沉浸在江水里，浪花撞击礁石发出激情的呼唤，隔水相望只感到礁石挺起脊梁，显得尤为的孤独和悲壮。这远离岸边最大礁石，也是江边礁石群的制高点，隔水相望，与岸边礁石最宽时达几十米宽水域，高出江堤，而这巨大礁石挡住了上游的滚滚而来的急流，成了大小鱼船和运沙船的避风港湾。

江水一天天地枯竭，这一处礁石群逐渐浮出水面，两大礁石群连成一片。脚步轻柔地踩在灰白色的泥沙上，裸露出水面淤泥张开四分五裂的缝隙，泥沙软绵绵的，恍惚踏在席梦思一样柔和，步履盘桓在礁石嶙峋峡谷之中，跨过狭小的峡谷水流，很快攀上处在离岸边较远的礁石顶峰，感受脚下长江的浪花前仆后继冲击礁石，水落石出，江涛阵阵。

每当清晨步行到经常落脚的礁石，太阳才迟迟从水平面上缓缓升起，沐浴满天红霞，心中顿时暖洋洋的。栖身在遍体鳞伤礁石中，礁石卧在江水经历夏季激流无情吞蚀磨砺，当礁石巨大身躯跃出水面，如一条巨大龙头逆流而行。踏上满目沧桑的礁石，目光寻找烟波浩渺中南来北往的船只，还有那一直陪伴的渔船，心中感慨万千。在荒芜的冬季，等待来年春潮激情地拥抱礁石，目光追逐一江春水，任凭风吹浪打，礁石仍然顽强坚韧地屹立在惊涛骇浪之中，中流砥柱，绝不随波逐流。

现代诗人艾青写了一首赞美礁石诗。

一个浪，一个浪‌

‌ 无休止地扑过来‌

‌每一个浪都在它脚下‌

被打成碎沫、散开……‌

‌它的脸上和身上‌

‌像刀砍过的一样‌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着微笑，看着海洋……‌‌‌

在这一处荒僻江畔，没有人注目礁石的存在，礁石远离喧嚣的闹市，奇形怪状，阴森森地独处在市区边缘化的地带，比不上那些风景名胜景点，没有人争相游览的尊贵和繁华，却甘愿寂寞孤独。要是处在市中心热闹处，恐怕不是一人独享这份清静和雅致。礁石上除了渔人晒的网，只有我孤独的身影浓缩礁石丛中，而礁石蕴涵着深沉和博大，真挚和深情，不是每一个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