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华：《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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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陆惟华最爱去吴祖光、新凤霞老乡家作客。

吴祖光（第五届至八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协理事）

新风霞（江苏苏州人，中国评剧女演员、全国第六届至第八届政协委员、中国评剧团和中国评剧院演员、评剧新派创始人）

陆惟华/文

昔老聃西出函谷，为关令尹喜所留，乃著《道德经》五千言。区区短章，非鸿篇巨制，却如昆仑之脉，绵亘千载而不绝；似沧溟之水，容纳百川而不盈。自周迄今，王侯将相、骚人墨客、布衣寒士，无不捧卷而读，然遍观古今评注，鲜有人敢言“尽解其义”；纵是穷经皓首之儒，潜心悟道之贤，亦只敢曰“略窥一二”。此非书之艰深，实乃其蕴之无穷，如夜空中之北辰，看似咫尺可及，实则遥深难测，所谓“读不透、读不完”，信然！

观其开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便如一把钥匙，启开天地玄奥之门。初读时，只觉文字诡谲，若雾里看花，不知其所云；再读时，渐感其意深远，似月下观潮，隐约触其脉络；三读四读之后，方知此“道”非寻常道路之谓，乃是万物生发之根、天地运行之律、人心本真之核。它无形无象，却能生养万物；无声无臭，却能统摄群生。你说它是“虚”，它却能承载实有；你说它是“静”，它却能推动流变。恰如春日之草，不见其长而日有所增；又如秋日之露，不觉其逝而夜有所减，这般玄奥，岂是一朝一夕可悟透？

再观其言“上善若水”，寥寥四字，藏尽君子之德。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卑之态；遇方则方，遇圆则圆，此乃变通之智；浅则潺潺，深则浩浩，此乃包容之量；滴石穿岩，汇海成洋，此乃坚韧之力。少年读之，只爱其文字之优美，如见清溪流淌；中年读之，方悟其处世之哲，如饮甘霖润心——与人交，当学水之不争，不为名利所扰；处世事，当学水之变通，不为困厄所缚；修己身，当学水之澄澈，不为尘俗所染。然待至晚年，再捧此句，又觉其义更进一层：水之“善”，非刻意为之，乃是本性使然；人之“善”，亦当发自本心，不矫揉，不造作，如天地自然般从容。这般层层递进的体悟，又岂是一遍两遍可穷尽？

论及治世，其言“无为而治”，更非庸人所解之“无所作为”。老子谓“治大国若烹小鲜”，盖因小鱼娇嫩，反复翻动则易碎；百姓安居，频繁扰动则易乱。昔汉文帝、汉景帝承秦末之乱，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之策，不兴土木，不启兵戈，看似“无为”，实则是顺应民心、遵循天道，终成“文景之治”，此乃“无为”之真义也。然若换作乱世，百姓流离，山河破碎，此时再言“无为”，便成误国之论。可见《道德经》之理，非僵死之教条，乃是活的智慧——需应时而变，因地而施，如医者用药，辨证施治，方能见效。这般随境而变的深意，又岂是一家之言可概括？

至于修身，其“致虚守静”“见素抱朴”之语，更是涤荡人心的良方。当今之世，物欲横流，人心浮躁，若能常读“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便如在喧嚣中得一静室，在迷途中见一明灯，使人知所取舍，不被外物所役。然“虚”非空无一物，乃是摒弃杂念，留存本心；“静”非死水无波，乃是沉稳内敛，洞察世事。有人读之，悟得“少私寡欲”之理，从此淡泊名利；有人读之，悟得“知足常足”之智，从此心无烦忧；有人读之，悟得“宠辱不惊”之境，从此泰然处世。千人读之，便有千种体悟，这般因人而异的妙处，又岂是一本注疏可说尽？

更奇者，《道德经》之文，看似简淡，却藏尽天地万物之理。你看“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是说强势不能持久；“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是说凡事皆有根基；“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是说物极必反、柔能克刚。它不谈鬼神，却能解释宇宙之起源；不议仁义，却能指引人心之向善；不涉兵法，却能蕴含制胜之谋略。如同一颗多面明珠，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都能见到不同的光华；又如一泓深潭，无论何时驻足，都能映照出不同的景致。

是以，《道德经》非寻常之书，它是老聃毕生悟道的结晶，是华夏文明的智慧源泉。少年读之，见其新奇；中年读之，见其深邃；晚年读之，见其圆融。今日读之，觉其合于当下；明日读之，又觉其启于未来。纵是耗尽毕生之力，也只能在其浩渺的智慧海洋中，取一瓢饮，却永远无法穷尽整片大海。这便是《道德经》的魅力——它永远读不透，因它如道般生生不息；它永远读不完，因它如天地般无穷无尽。老聃已逝，然其《道德经》犹在，如北辰永悬，指引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在悟道、修身、处世的路上，不断前行，不断探索，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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