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地（五）

海边过客

去年腊月，母亲摔倒了。她没摔倒在菜地上，那些菜地她早已烂熟于心，闭着眼也清楚每块菜地的高低大小。她摔倒在了床边，那个她本应更为熟悉的床边。或许她总是挂念着菜地，却忽略了老年人在上下床时的危险。只是，这一跤摔得十分严重，让这个一向坚强的女人卧床不起，饱受病痛折磨。也许她深知自己病情严重，也许她预感自己时日不多，也许她更是思念儿子心切，便召回了我——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儿子。我拖家带口赶回老家，远远就望见新宅周边那几块菜地。虽是干旱的冬季，但母亲亲手种下的蔬菜却长得格外繁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迎接我的回来。整个春节，我没能在母亲身边尽多少孝心，却一直吃着母亲亲手种下的蔬菜。元宵节前夕，母亲走了，她匆匆地离世，竟来不及跟我们一起吃一口团圆的汤圆。母亲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化成了菜地不远处的一抔黄土，去另一个世界与父亲团聚了。或许是母亲冥冥中的安排，为她守灵的日子里，餐桌上依旧是她亲手种下的蔬菜。那几天，我吃着母亲亲手种下的蔬菜暗自落泪，嘴里满是咸涩。

今年暑假，我再次回到新村。新宅旁的菜地里又长满了茂盛的蔬菜。大嫂已接过母亲的锄头，把土地打理得充满生机。菜地里的白菜依旧鲜嫩青翠，葱蒜依然身姿挺拔，地沿上还爬满了墨绿的冬瓜藤蔓。我俯下身轻抚泥土，仿佛触碰到母亲遗留的温度。菜叶间，几只蝴蝶翩翩飞舞，微风轻轻吹过，传来熟悉的阵阵泥土芬芳——原来，母亲从未走远，她已融入土地，在每一次的播种与收获中与我们重逢。如今，母亲的菜地已完成了爱的传递，那些她曾耕种的菜地，永远生长着希望，生长着温馨的回忆。希望和回忆宛如菜地流淌的光阴，撑起一片绿意，这片绿意跨越时空，在我心里长成一片永不凋零的菜地。菜地里，母亲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与那片绿意融为一体。

二〇二五年九月五日于浙江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