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68年末至1973年末,我在四川省南川县南平公社盖石大队第四生产队(今重庆市南川区南平镇天马村四组)当知识青年。那里的小地名叫做盖石沟。我的知青生涯,时间跨越了六个年头,时段整整五年。在这五年里,我不仅熟悉了全部的农活,掌握了一个 “全侉子” 庄稼汉的本领,诸如开山放炮、烧石灰、小煤窑挖煤、砍排花 (煤井支撑木)、砍竹片 (造纸原料)、种烟叶、制作叶子菸等副业技术,还比较好地掌握了英语,养成了阅读英语原著的能力,积累了大约一万多个英语单词。这是有方法测算的。</p> <p class="ql-block"> 四川省南川中学校,这是我的初中母校。这是老校门。</p> <p class="ql-block"> 学英语父亲是好榜样。</p><p class="ql-block"> 在漫长的知青生涯中,我沉静下心来刻苦学习英语,并且乐在其中,这与我从小看见父亲读英语书有关。</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老家是位于四川省南川县金佛山的头渡镇。起先,父亲在那里上小学。因为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过河有危险,所以后来我的祖母让他改念设在家中的私塾,而街坊邻居的孩子们免费与他一起学习。九岁时,他被送到南川县城皂角井,在廖升庵先生那里上小学。小学毕业后,他去巴县中学上初中。巴中,这是四川省有名的中学。父亲十七岁初中毕业。之后,由于家乡的南平公学 (Nan Ping Academy,即后来的四川省南川第一中学校,简称南一中)缺少教师教音乐,父亲遂应聘在那里当音乐教师,一共两年。之后,父亲还是想读书,他进了当时位于重庆土桥的清华中学,读高中。清华中学的校长傅任敢(1905 —— 1982),我国著名教育家,《大教学论》的翻译者。当时正值抗战时期,全国各地的才俊纷纷涌往陪都。在清华的高中生里有许多南洋华侨,也有不少韩国人。傅任敢依照学生的程度,将英语课分为甲乙丙三个班授课。甲班学生多为南洋华侨,乙班学生多来自大城市,其他学生编入丙班。父亲来自山乡,上英语课的时候,只能坐在丙班的教室里。甲班的同学能够畅读英文版的《自由西报》。几十年后,父亲谈到这一点时,羡慕之情还溢于言表呢。</p><p class="ql-block"> 父亲常常说,多一门外语,多一双眼睛。</p>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照片,它原本贴在南川市政协委员会的工作证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傅任敢先生的译著之一。这是早些时候师范生的必读书之一。</p> <p class="ql-block"> 傅任敢先生的译著《大教学论》内封面。</p> <p class="ql-block"> 初中时背英文老三篇。</p><p class="ql-block"> 1956年起,父亲在南川中学任教,教语文,直至他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当选为专职的政协副主席。我初中时就看到父亲学习英语。他朗读《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属于美式发音,比较圆润。他又抄录这篇文章,他的英文字迹,娟秀流畅。他还买有一些英文书籍,其中有《把一切献给党》,此书的英文版作《工人阶级的儿子》。我完整地阅读的第一本英文书就是它。我还和父亲交流过阅读体会。我说英文版的行文似乎优美不少。父亲告诉我,英文只能那样来表达,否则就不像英语了。也许,这和画画的情形相似吧:茅屋入画,美过高楼大厦。可惜,这些书都在文革中被抄家了,不知所终。</p><p class="ql-block"> 1964年,省里组织民主人士到全国各地参观社会主义建设。父亲回来时给我买了三本薄薄的书,装帧素洁,它们是英汉对照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老三篇,它们都是32开,英语部分有详细的注释。我初中时把它们强行背得了。开头的时候,差不多每一行都是生词呢。越读越有味,愚公移山,其英文表现是:一个愚笨的老人怎样移动了山 ?我觉得,这比老师上课时讲的 “愚公是人的名字” 有趣味多啦!</p> <p class="ql-block"> 知青时通读毛选四卷。</p><p class="ql-block"> 我们下乡的时候,县知青办赠送每名知青的礼物中有四卷本《毛泽东选集》,四卷的封面均为白色,中间有一颗红五星。这四本书系有一根红绸带。</p><p class="ql-block"> 我是在1968年末下乡的。 下乡的头半年,我住在大队贫协主任余大爷匀出来的一间偏房里。门口垒了一个土灶,旁边有一个火塘,内里头有一张床。我的知青生活就这样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下午收工回家,我生活做饭。那时候村民们都烧柴。我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灶孔,凭借火光,尝试读过几页《毛选》。不过,阅读的效果不好,火光毕竟不是灯光,不够明亮。而且,火光还忽暗忽明,闪烁不定。边做饭,边读书,这只是一种想象中的浪漫罢了。稍微不注意,就会把饭煮糊了。后来,我干脆不用灶,直接在火塘的上方吊一个铁罐,既可以煮饭,又可以烤火。当然,这是不可能读书的了。</p><p class="ql-block"> 好在半年后,我的知青屋修建好了。那栋房子有两大间,旁边还修建了一个猪圈,也兼作厕所,我自己用三合泥在门前打了一块小地坝。我们盖石大队第一批知青有二十多人,他们大都安置在第一、二、三生产队,那里是平坝,生活条件好些,劳动强度小些。至于我所在的第四生产队,一半平坝,一半是山,那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名知青。第五生产队是大山,那里倒是有知青两名。一个叫余明德,为人仗义。一个叫郭大宝,人很机灵。他们实际上是小学毕业生,年龄到了十六岁,也就下了乡,当知青了。他们是南平镇街上的人。他们每周六都回家,周一甚至周二、三,才来生产队里,虚晃一枪,应个卯,因此深山老林对他们无所谓。</p><p class="ql-block"> 盖石大队的各个生产队很分散,所以大家并不走动窜门。这在客观上为我专心读书创造了条件。那时候,提倡通读《毛选》。我们受到的教育说,《毛选》是宝书,《毛选》是威力无穷的精神原子弹。于是,我萌生了通读《毛选》的愿望。我沉静下心来,聚精会神地通读了《毛选》四卷。所有的注释,我都不放过,我都仔细地阅读了。尤其是,当我阅读了《论持久战》之后,我对毛泽东思想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对毛主席产生了极大的敬意。那是150章的雄文!</p> <p class="ql-block">我们下乡当知青时 </p><p class="ql-block">获赠的毛选四卷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朗读英文毛著甲种本。</p><p class="ql-block"> 我的三舅在重庆市中区大田湾小学工作。三舅是川黔一带的叫法,意思是三姨妈。姨爹姓冉,他在重庆教师进修学院任教。解放初期,百废待兴,谁只要工作好,就能够往大地方走,就能够往上级机关部门升。冉姨爹解放前毕业于贵阳大学化学系。那时候的贵大是名牌大学。他们夫妇,从贵州正安县步行至重庆。冉姨爹挑着两只大箩筐,一只箩筐里坐着个小男孩。那是他们的两个儿子。三舅背着背篓,她跟着走。背篓里面是一家人的衣物。</p><p class="ql-block"> 我母亲是贵州正安县人。她在家里是长女。她有个习惯 —— 在外地上学期间总是带着她的弟弟妹妹。四川比贵州发达,她在四川省南川县的协和小学读书时,她的弟弟妹妹就在租住的屋里玩耍。她上协和女中了,她的弟弟妹妹就上小学。以此类推。她后来去重庆上学,还是带着她的弟弟妹妹。三舅,其实是母亲的远房堂妹。由于三舅的父亲去世早,我母亲也把她带着,一直到她学业有成,参加工作。</p><p class="ql-block"> 我当知识青年一年后,母亲就去世了。1969年夏,我给三舅写了一封信,希望她为我买一本英文版的《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三舅很快回了信,寄给我两本英文书。一本是《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一本是《五彩路》,那也是我想要的。同时寄来的还有一本缎面精装的 “红岩” 笔记本。那是三舅当先进工作者的奖品。在商店里,它要卖6块钱呢!我好喜欢!</p><p class="ql-block"> 在下乡当知识青年的岁月里,我彻底地阅读了英文版的《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许多许多遍。我分三步走:一是批出生词,二是默读理解,三是大声朗读。其中,《矛盾论》《实践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等名篇,我朗读了至少五十多遍。这让我终生受益。</p> <p class="ql-block"> 订阅了两种英文杂志。</p><p class="ql-block"> 1970年五月初盖石沟通了电灯。在盖石沟的灯光下专心致志地读毛主席著作,这是我日常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p><p class="ql-block"> 盖石沟的生产队领导是素质好的干部。</p><p class="ql-block"> 胡志祥,生产队会计,解放初期初级小学校毕业,他是唱着歌《农业纲要四十条》长大的一代人,他有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抱负。他上工的时候,老是唱:</p><p class="ql-block"> 合作化的农村,</p><p class="ql-block"> 一片新面貌哎。</p><p class="ql-block"> 社会主义的根子,</p><p class="ql-block"> 扎得牢又牢!</p><p class="ql-block"> 农业纲要四十条,</p><p class="ql-block"> 哎嗨哎嗨呦……</p><p class="ql-block"> 胡在祥,退伍军人,他眼界开阔,干劲十足,点子很多,工作方法好,尤其善于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矛盾。</p><p class="ql-block"> 那年头粮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问题。人均只有一分自留地,这是上级的规定。各家都把自留地尽可能地用来种粮食。吃菜怎么办?好办!生产队成立多种经营小组,集体种菜蔬,隔三岔五,分一次蔬菜。大宗蔬菜,诸如萝卜、白菜、青菜、南瓜、四季豆、豇豆…… 基本上都分。集体种叶子菸,分土菸给男子,只算很少一点儿钱,年终分配时再扣款。生产队有纸坊,分草纸给妇女,只算很少一点儿钱,年终分配时再扣款。生产队有石灰窑,各家各户日常用石灰免费。因此,盖石沟家家户户的猪圈厕所都是干干净净的。随着时代的发展,盖石沟烧煤的人家户逐渐多起来,煤炭也分,一个月分一次,人均一次300斤。</p><p class="ql-block"> 胡永楼,铁匠出身,大队党支部书记,他的家在我们生产队。他不左,默认生产队里许多的做法。</p><p class="ql-block"> 盖石沟的劳动值也在逐年增加。</p><p class="ql-block"> 1968年,一个劳动日(10个工分折合一个劳动日)0.46元。</p><p class="ql-block"> 1969年,一个劳动日0.48元。</p><p class="ql-block"> 1970年,一个劳动日0.50元。</p><p class="ql-block"> 1971年,一个劳动日0.52元。</p><p class="ql-block"> 1972年,一个劳动日0.54元。</p><p class="ql-block"> 1973年10月30号,我考上中专离开了盖石沟。那时生产队还没有做年终分配,于是姑且按照1972年的工分值为我做了结算。我满心欢喜。</p><p class="ql-block"> 这是实打实干出来的事业。这是那些年的真实写照。</p><p class="ql-block"> 我每年能够干300个劳动日,能有收入150多元!这是好大的一笔钱啊。须知,供销社营业员月薪为14.5元。须知,刚参加工作的小学教师月薪为28.5元。在这种情况下,我从1971年起,订了两种英文刊物,一是《中国建设》,一是《中国文学》。这两种英文刊物惠我良多。</p> <p class="ql-block"> 英文版毛著受用终生。</p><p class="ql-block"> 我后来当了中学英语教师。国家恢复高考后,我考上了重庆师范学院(今重庆师范大学)外语系的英语专业。后来,我在四川大学外文系攻读近现代英美文学专业的硕士学位。后来, 我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攻读中国文学批评史专业的博士学位,然而英语用得极多。复旦大学的各个专业都与国际深入接轨,它们都不是土不啦叽的学科。后来我留学英国剑桥大学和美国哈佛大学,都是国家公派。1993年5月,我的人事档案进入武汉大学。1994年元月14日,我来到武汉大学中文系任教。武汉大学对教师要求高。在武汉大学工作,样样都难,惟有出国,一点不难,因为要考,每年名额,都用不完。你曾经下过深刻功夫的事情,在关键时刻往往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人生际遇,大约如此。</p><p class="ql-block"> 我从英文受益极多。可以说,在人生的每一个转折关头,比如找工作、升职称、出国留学、走向领导岗位,都是英文助了我一臂之力。</p><p class="ql-block"> 我的英文底子是在盖石沟灯下读毛著的时候,像打夯那样,一杵一杵打下的。</p><p class="ql-block"> 英文版毛著,我受用终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史料附录:</p> <p class="ql-block"> 《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在当知青的五年里,这本书我朗读过五十多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这是英文版《矛盾论》的开头两页,我当时遇到的生词好多啊。其他每页差不多都这样,把生词找出来,细细地批注好,再默读几遍,理顺语法,看懂文意,最后才朗读。</p> <p class="ql-block"> 这是英文版《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的封底。该书的英文版只有甲种本,没有乙种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把这本书仔细包好,又用钢笔写上书名。这是因为,此书我现在还经常在使用。我做翻译的时候,往往翻检此书,用来核对行文中的英文句型。</p> <p class="ql-block"> 这是哈佛大学的邀请函。剑桥大学的往来信件已经在乔迁新居的时候弄丢了。算了!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p> <p class="ql-block"> 回国后的部分成果。此书出版于2013年,那时候,严格地说,我已经退休三年了。这是因为,2010年武汉大学为了学校的长远发展,突然宣布正高六十周岁一律退休,院士七十周岁一律退休。不过,按照原计划录取的研究生还是继续带。我在2021年还招了几名博士生(含两名美国人),于是我尽义务,实际上课至2017年7月15日。</p> <p class="ql-block"> 这是该书的英文内封面,它表明了将此浩瀚的著作翻译成英文的是我本人。此书是我独立完成的。当我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刚好是子夜零点,也可以说是凌晨零点,那一刻我刚好年满六十周岁。据说,我半夜出生于金佛山的头渡镇。</p> <p class="ql-block"> 这是该书的版权页。当然,国家支付了我较高的稿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把三卷本英译包好,又用毛笔写上书名,因为此书我自己也经常使用。中国文学批评史,这是我在复旦大学中文系(准确地说,我攻博的单位叫做复旦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为了简单起见,一般也说中文系)攻读博士学位的专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均为实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