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长歌（长篇小说）

李昌杰

　　第十七卷 果老山传奇

第一章 张果老拴驴

护驾李大队村东山峰都是海拔200米左右，两座山头是果老山和东北的彭祖山。都因两个神仙于此路过并住过，故而留下美丽的传说，现先把果老山说道一下子。

果老山巅那块奇异陨石，传说是张果老拴毛驴的通灵桩。

千年岁月流转，人们却不知那毛驴早已通了灵性。

张果老酣睡之际，那黑驴溜下山脚，在昔日玉皇庙的戏台旧址好奇一蹄，竟踢出一口深不见底的神井，井水甘冽如涌。

村民们惊讶聚集，石祖图腾震动共鸣，却不知井底沉睡的上古灵力正悄然苏醒。

秋日的果老山，浮漾着一层薄薄暮霭，像仙人随手抖落的一匹淡金色轻纱。夕阳的光线斜斜扫过嶙峋的花岗岩山脊，在岩石坚硬、粗砺的表面上勾勒出深浅变幻的轮廓。山径弯曲，被千百年来无数虔诚的足迹磨得溜滑，石块缝隙里顽强钻出的野草，叶片边缘已染上点点枯黄。山风掠过，带来一丝白日残留的暖意，也卷起微微的尘土气息，贴着地面盘旋。

一串清脆的“叮当”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地敲碎了山间的寂静。那声音来自一个须发如雪、筋骨奇清的老者，老者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道袍，袍角沾染着路途的风尘，脸上挂着几分慵懒、几分超然的笑意，眉眼间流转着久阅红尘的通透。他手中倒握一根光滑的竹节鞭，轻轻点着路面。

他身后跟着一头毛色乌黑油亮的健硕毛驴。驴子背上驮着个不大的褡裢行李，随着步伐轻微晃动。驴颈下悬着个小巧的铜铃，方才的“叮当”声便是由此而来。这黑驴步履沉稳，然而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却骨碌碌转个不停，时而好奇地望向山道旁一丛挂着红果的野棘，时而又警惕地竖起耳朵捕捉风中未知的声响。

“叮铃铃……”铜铃又是一阵微响。黑驴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仿佛对这单调的声响颇有微词，又像是在无声地抱怨这似乎永无尽头的山路。

“吁——”张果老忽然停住了脚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黑驴立刻收住蹄子，乖巧地站定，只是鼻孔里还呼呼地喷着气，表达着小小的不满。

老者微微眯起眼，望向眼前这座山的山顶。那里，在夕阳几乎沉没的余晖里，一块巨石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只向苍穹探问的巨大手指，又似饱经风霜的古老路标。石身粗砺，布满风雨侵蚀的岁月印痕，在暮色中泛着一种沉郁的青灰色调。顶端略尖，形状奇特，仿佛天然带着一股引而不发的力量，稳稳地扎根在山岩之中。

“总算到了。”张果老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语带笑意，又像是自言自语，“老伙计，此地名唤果老山，也叫驴山子，倒与你我有缘。”他伸手指了指山顶那块孤石，“瞧见没？那块奇石，便是咱们今夜歇脚的‘桩子’了。赶了一路，筋骨都锈咯，上去挂上你，再烫壶酒喝，美事一桩！”

黑驴顺着主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那块孤兀的石桩上，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奇妙的好奇光彩。它甩了甩长长的耳朵，仿佛听懂了老者的意思，鼻息又重了些，竟主动用脑袋轻轻拱了拱张果老的后背，催促他快些上山。

“你这惫懒货，方才还一脸不情不愿，这会儿倒比老夫还心急？”老者哈哈一笑，拍了拍驴颈，“走喽！”步履重新迈开，倒显得比先前轻快了几分，腰间的酒葫芦与竹节鞭磕碰，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

抵达山顶，暮色已四合。天边仅剩一线暗红，山下的村落开始亮起点点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微弱星光。山顶风更大，带着山脊特有的凉意，吹得张果老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那块巨大的拴驴桩就在眼前，更显得古朴雄浑，石质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种内敛的深棕色纹路，宛如凝固的岁月。

“嗯，好地方。”张果老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山风灌怀，他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他解开腰间一只不过巴掌大的藤编小篓，手伸进去摸索片刻，竟神奇地拽出一条又粗又长的草绳来。绳结看似普通，却在他手指翻动间，隐隐有细微光滑流转其上。

“过来，小黑。”他招呼着黑驴。

黑驴似乎对那草绳有些不情愿，磨磨蹭蹭地挪到石桩旁，眼神闪烁，带着点灵动的不驯服。张果老也不计较，动作麻利地将草绳一头在石桩那略显尖峭的顶端缠绕了几圈。绳结在他手下仿佛有了生命，自行盘绕、收紧，最后轻轻一抖，便牢牢挂在石桩上。他将另一端拴在毛驴的脖颈套索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活扣上。

“拴结实点！待会儿有酒，没你的份。”张果老拍了拍黑驴厚实的脖颈，半是警告半是调侃。

黑驴喷了个响鼻，仿佛在嗤笑主人的吝啬，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张果老拴好驴，也不去管它。他另寻了一块背风、平坦的大石，拂去上面的浮尘和几片枯叶，解下褡裢放在一旁。然后，他竟从那小小的藤篓里又取出一个厚实的草编蒲团、一个红泥小炭炉，甚至还有一壶酒和一个温酒的小锡壶。他将蒲团铺在石上，盘膝坐下，小心地在小炉里点燃几块小炭。火光跳跃起来，映亮了他布满皱纹却神采湛然的脸庞。锡壶架在炉上，他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将清亮的酒液徐徐注入壶中。很快，一股醇厚醉人的酒香便在山顶的晚风里弥散开来。

黑驴的鼻孔翕动得更厉害了，那股浓郁的香气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撩拨它的心神。它不甘地刨了刨蹄下的碎石，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目光幽幽地盯着那暖融融的小炉和锡壶。张果老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斟了一小杯，凑到鼻端陶醉地嗅闻着酒香。

夜色彻底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升上中天，洒下清辉万顷，给整个果老山披上了一层朦胧梦幻的银纱。山石、草木都变得影影绰绰，唯有拴驴桩在月光下沉默地伸展着它奇特的身姿。丝丝缕缕的月华似乎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悄然汇聚，无声地渗入石桩深处，令其表面泛起一层只有灵觉极高的存在才能察觉的微弱毫光。

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锡壶嘴冒出袅袅白气。张果老慢悠悠地抿着杯中温热的美酒，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古老道曲，眼皮渐渐沉重。酒意混合着旅途的疲惫，如温柔的潮水般涌上。他倚靠着背后冰凉的山岩，身体慢慢松弛下来，鼻息渐渐变得深长均匀，最后竟在这微凉的秋夜山顶睡着了。鼾声轻微而平稳，与山间的风声、虫鸣交织在一起。

炉火兀自跳跃着温存的光，映着老者安详的睡容。酒香依旧在空中浮动。

一直显得老实温顺的黑驴，此刻那双漆黑的大眼里陡然闪过一丝狡黠无比的精光，宛如夜幕中划过的流星。它侧过头，仔细聆听着主人那规律的、细微的鼾声，确认其已沉入梦乡，不会再有任何动作。黑驴的耳朵再次机警地转动了几下，捕捉着山风里一切细微的声响。

它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脖颈内侧那个精巧的活扣上。那活扣看似普通，但黑驴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青色微光，如同凝聚的露珠。它用嘴试探性地、极其灵巧地拱了拱绳结结合处某个极其微小的凹陷点——那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轻轻一触，绳扣竟然如同微风吹散的蒲公英绒球，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一根长长的草绳，依旧牢牢地缚在身后那巨大的拴驴桩上，另一头则无声无息地垂落在黑驴脚边。束缚已去！

黑驴眼中狡黠的光芒瞬间大盛，几乎要迸溅出来。它极轻地、近乎优雅地抬起前蹄，又轻轻落下，蹄铁叩在坚硬的花岗岩上，竟只发出小猫踩过落叶般几不可闻的微响。它踮着蹄尖，如同一个老练的窃贼，悄无声息地绕开张果老熟睡的身影和小小的炉火，沿着来时陡峭的山路，轻盈地向下溜去。月光下，它乌黑的皮毛像上好的绸缎，反射着幽暗的光泽，融入山道的阴影，迅捷如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几个腾跃便消失在下山的方向。

深夜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掠过山下早已荒废的玉皇庙旧址。残存的几堵半塌土墙，如同几颗被岁月蛀空的衰老牙齿，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断断续续、鬼魅般扭曲的阴影。庙前的空地，曾是十里八乡赶庙会时唱大戏的戏台所在，如今只剩下一片坑洼不平的黄土地，散落着碎砖断瓦和枯草碎石，诉说着昔日的喧闹与如今的破败死寂。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潜行而至。正是那头从山顶溜下来的黑驴。它停在这片空旷的废墟中央，昂起头，警惕地转动着耳朵，收集着夜风中一切细微的动静。确定四周除了风声虫鸣再无他人，它才放松下来。

它先是打了个愉快的响鼻，蹄子轻快地刨了刨脚下的泥土，扬起一小团灰尘。接着，它开始在空旷的场地上撒起欢来。时而低头嗅嗅混杂着草根气息的泥土，时而小跑几步，旋身跳跃，四蹄轻捷地在碎砖瓦砾间点过，竟未发出多少声响。黑亮的皮毛随着它的动作在月光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充满了无拘无束的活力。

它被空地边缘一处微微隆起的地方吸引了。那里似乎曾是一个戏台基座的角落，如今大半坍塌掩埋，只露出一小截棱角。黑驴好奇地凑过去，用湿润的鼻子嗅了嗅，又试探着用前蹄轻轻刨了几下泥土。松软的土被翻开，露出下面一块破碎的青砖。

黑驴似乎觉得有点无趣，鼻子里哼哧了一声，准备转身离开。就在它后退一步，准备换个方向时，左后蹄不经意地踩在了那片刚刚被它刨松的泥土上。这一脚下去，感觉却有些异样——蹄下的触感并非坚实的泥土或砖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弹性的柔软，仿佛踩在了一块富有生命力的巨大活物之上！

黑驴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抬起蹄子。然而，就在它抬蹄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庞大无匹的意念，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意识，带着洪荒初开般的苍茫和大地深处的厚重，极其短暂地、模糊地掠过它的灵识！仅仅是一刹那的接触，却如同洪钟大吕在灵魂深处敲响，震撼得它浑身黑毛几乎根根倒竖！

“呃昂——！”一声惊惶短促的嘶鸣不受控制地从它喉咙里迸出，回荡在寂静的废墟上空，惊飞了不远处枯树上的几只夜鸟。

正是这受惊之下，下意识想要挣脱那股奇异触感的奋力一踏！

蹄落！

“咚！”

一声沉闷至极、绝非蹄踏泥土应有的钝响炸开！那声音仿佛源自大地最幽深的核心，沉重得使这片空地连同周遭的断壁残垣都随之猛地一颤！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拉长、凝固。

黑驴惊愕地张着嘴，保持着抬蹄僵立的姿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下的那只左后蹄周围——

坚实的大地，瞬间失去了所有物质的坚硬质感，变得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层清晰可见的、银白色的波纹，以它的蹄尖落点为中心，迅疾无比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涟漪所过之处，月光不再是洒落的光线，骤然变得粘稠、沉重，如同融化的水银，泛着刺骨的寒光，紧紧贴着地面流淌、汇聚，疯狂地向着它蹄下那个刚刚被硬生生“踩”出来的小小凹陷涌去！

“滋滋滋……”

诡异的声响从凹陷处传出。那些流淌汇聚的、粘稠如浆的月华，如同受到黑洞般的吸引，争先恐后地渗入地下。凹陷处周围的泥土和碎片，在这奇异的力量作用下，无声无息地融化、消失，洞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大！

“呜——嗡——”

更深的地底，传来一种沉闷而持续的震动，伴随着如同巨大陶埙被狂风猛烈吹拂发出的低沉嗡鸣。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撼动着周围所有人的筋骨，直透心魄！仿佛整座果老山的根基都在随之震颤、共鸣！

神迹在月光下骤然上演！那口井已然成型，深不见底，洞口直径约莫丈余。井壁并非寻常泥土，而是凝结着一层晶莹剔透、隐隐流动着微光的奇异物质，像是瞬间凝结的万年玄冰，又仿佛凝固的月色本身。井口边缘光滑无比，还在缓慢地自行调整、凝结。

更为奇特的是，井口上方尺许之处，竟悬浮着一条清晰可见的水流！它并非从井底涌出，而是违背了常理，凭空凝聚于虚空之中！那水流如同一条灵动的小银龙，通体透明澄澈，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在井口上方悠然盘旋、流动。水流的源头不可见，尽头亦不可知，只有一种生生不息、纯净至极的水汽氤氲开来，带着难以言喻的甘冽清新气息，瞬间冲散了废墟的腐朽之气，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

黑驴僵在原地，那双漆黑灵动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它低头看看自己那只惹祸的左后蹄，又看看眼前这口凭空出现、散发着神秘光辉的深井和井口上方盘旋的银链般的水流，鼻孔翕动，贪婪地呼吸着那沁人心脾的水汽，一时间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井壁深处，那股刚刚被黑驴无意间“唤醒”的庞大古老意念，似乎因这井口的骤然成型而被彻底激发！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岳的威压猛地从深不可测的井底升腾而起！那并非针对生灵的恶意，而是一种纯粹的、历经无尽岁月沉淀的原始力量，如同苏醒的太古巨神睁开了一只眼睛！

这股威压无形无质，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废墟！黑驴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巨大恐惧猛地攫住了它！仿佛遇见了生命层次上绝对的、无法抗拒的君王！它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四肢关节因巨大的压力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乌亮的皮毛下，每一根血管都在突突狂跳！

“呃…呃…”它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呜咽，四蹄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本能地想要后退，逃离这股可怕的气息源头。它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冻僵般的蹄子。

几乎是同一刹那——

“嗡——！”

山顶方向，那块巨大的拴驴桩所在的位置，骤然爆发出一阵低沉、浑厚的共鸣！这共鸣深沉有力，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与井底升腾的磅礴意念隐隐呼应！一股同样古老、带着山岳般沉浑意志的波动，隔着遥远的空间距离，强行介入！

两股跨越了难以想象时间长河的意志，在这沉寂的秋夜，在这小小的山村废墟，隔着大地与空间，发生了无形的碰撞！整个玉皇庙废墟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流速骤然变得粘滞无比！

下一瞬——

“哗啦——！”

井口上方盘旋游走的、那条由纯净水灵气凝聚而成的银色水流，仿佛受到了内外双重庞大力量的剧烈挤压与催动，猛地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吟！水流瞬间暴涨、崩解！不再是盘旋的银链，而是化作一股汹涌澎湃、纯净至极的清泉，裹胁着浓郁如实质的水灵之气，从井口喷薄而出！

晶莹的水柱冲出井口足有三尺之高，水花四溅！泉水并非垂直下落，而是在空中短暂地绽放出一朵巨大的、不断变幻形态的、纯净无瑕的“水莲花”！月光穿透这朵瞬间绽放又瞬间散落的水莲，折射出万千道迷离幻彩的光晕，将整个废墟映照得如同仙境！

清泉散落，如同万斛珍珠坠落玉盘，叮咚作响，汇入下方深不见底的井中。浓郁到极点的水汽裹夹着净化神魂般的甘冽清香，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如同潮汐般轰然扩散开去！

这股饱含着纯净生命气息的甘冽水汽，如同汹涌无形的潮汐，瞬间冲垮了井口那股沉重如山的威压！黑驴顿感浑身一轻，那源自血脉深处的窒息恐惧感如潮水般退去。它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甩了甩有些眩晕的脑袋。

然而，这巨大的动静——那地动般的震颤、那低沉诡异的嗡鸣、那喷泉骤然爆发的清越水声、还有那瞬间弥漫开来的、不可思议的甘甜水汽——在寂静的深夜山村，无异于平地惊雷！

“哐当！”

“吱呀——！”

“怎么了？！”

“快醒醒！外面！”

“娘！娘！你看那边！好亮！” 王二毛家的土坯房里，刚被地动惊醒的小孙子狗蛋扒着窗棂，指着窗外废墟方向那片迷离变幻、水光潋滟的所在，兴奋地尖声叫着，他还太小，尚不知畏惧，只觉得那光比年节放的烟花还要好看。

他娘王氏却吓得脸色惨白，一把将儿子从窗边拽回来，搂在怀里瑟瑟发抖。“老天爷……那是什么光？”她声音发颤，望着那片将半边天空都映得水波粼粼的奇异光华，心头涌起强烈的恐惧，“莫不是……鬼火？还是龙王爷睁眼了？”刚才那阵剧烈的摇晃让她心有余悸，灶台上的粗陶碗都震掉了一个。

隔壁的李老栓早已披衣冲到院中，他经历过早年的地震，此刻脸色凝重如铁。“地动了吗？刚才房子都在晃！”他跺了跺脚下的地，感觉稳固了，但那废墟上空的光芒和隐约传来的、如同万马奔腾又似金玉交击的轰鸣水声，令他更加不安。那声音绝非人间凡响。

“是玉皇庙方向！快去看看！” 住在巷口的猎户赵大胆，胆子比名字还大些，已经抄起了墙角的猎叉，对着闻声聚拢过来的左邻右舍吼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被强烈好奇心驱使的亢奋。那光，那声，绝非凡物！

人声如同滚沸的开水，迅速在寂静被打破的长沟镇边缘蔓延开来。惊疑的低语变成了大声的询问，恐惧的抽气声混杂着催促的呼喊。“哐当”声是门栓被急急拉开，“吱呀”声是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昏黄的油灯一盏接一盏地点亮，从一扇扇不安的窗户里透出摇曳的光，驱散着门前的黑暗，也映照着一张张惊惶、困惑又按捺不住好奇的脸庞。灯笼被匆匆点燃，竹篾骨架在夜风中晃动，投下摇晃的光圈；松明火把“噼啪”作响，腾起带着松脂味的黑烟，照亮了通往废墟的泥泞小路。

“柱子！拿上火把！”

“栓子他娘，你看着家！”

“走！一起去！”

三五成群的人影，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跌跌撞撞地从各自的院落涌出，汇成一股不安的人流，顺着熟悉又陌生的村道，朝着那片曾经香火鼎盛、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的玉皇庙废墟奔去。人影幢幢，在清冷的月光、跳跃的火光与灯笼晕黄的微光交织下，投下长长短短、扭曲晃动的影子，真如从沉睡大地深处爬出的幽灵队伍，沉默而迅疾地扑向那奇异光亮的源头。

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废墟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瞬间失声，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废墟中央，原本空旷的戏台旧址上，赫然出现了一口井！

绝非寻常的土井或石井！它像一颗被硬生生按进大地的、凝固的月亮！井口丈余宽，井壁并非泥土砖石，而是光滑如镜、流淌着氤氲水汽的奇异物质，非金非玉，非冰非石，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迷离变幻的光泽，仿佛由凝固的月光和流动的泉水共同铸就。井口边缘异常光滑圆润，还在极其缓慢地微微调整着形态，如同活物在呼吸。更令人骇然的是，就在井口上方约莫三尺的虚空中，一条清澈透明、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水流，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玉带，正悠然盘旋流动！水流的源头和尽头都隐没在虚空之中，只有源源不断的、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中滴落，汇入下方深不见底的井口，发出清越空灵的“叮咚”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股从井中喷涌而出的泉水！它并非持续喷发，而是间歇性的。每隔一小会儿，井底深处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大地心跳的“咚鸣”，随即一股丈许高的晶莹水柱便裹挟着磅礴纯净的水汽，轰然冲破水面！水柱在空中猛地绽开，形成一朵巨大、剔透、不断变幻形态的“水莲花”！月光穿透这瞬间绽放的莲瓣，折射出万道七彩流转的光晕，将整个废墟、连同围拢过来的村民脸庞都映得一片迷离梦幻。水莲绽放的刹那，那股难以言喻的甘冽清香再次暴涨，如同实质的气浪般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涤荡神魂，瞬间驱散了秋夜的凉意和跋涉的疲惫。水花如同亿万碎裂的星辰，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纷纷扬扬落回井中或洒落井口周围的地面。

“神……神仙显灵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村中最年长的赵太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朝着那口奇异的水井和空中的水莲花不住地磕头。他活了一辈子，听过无数神仙精怪的传说，却从未想过能亲眼目睹如此神迹！

“是龙王爷！是龙王爷赐的圣泉啊！” 有人跟着呼喊，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

“刚才的地动……是……是开神井的动静？”猎户赵大胆握着猎叉的手都在发抖，之前的胆气在如此直观的神迹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敬畏。

“那水上……水上怎么悬在半空？还在转？这……这不合天理啊！”一个读过几年私塾的后生指着空中那条盘旋的银色水链，声音都变了调，他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娘，水花花！亮亮！”小孙子狗蛋在母亲怀里挣扎着，指着水莲花兴奋地叫嚷，小脸上满是纯真的惊奇。

人群骚动着，敬畏、恐惧、狂喜、茫然交织在一起。无人敢过于靠近那口散发着神秘威严、仍在微微“呼吸”着光华的水井。大家只是远远地围着，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屏息凝神地看着那梦幻般的景象。

这时，村里的老石匠，姓孙，人称“孙石眼”，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井口旁不远处的几块半埋在土里的残破石碑底座。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快步上前几步，不顾旁人的惊呼，蹲下身，颤抖的手拂开表面的浮土和苔藓。借着摇曳的火光，只见那粗糙的石质表面，一些极其古老、早已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的线条，此刻竟然隐隐透出极其微弱的、与井壁光华同源的淡蓝色荧光！线条的走向，勾勒出一个极其抽象、却带着原始生命力的图案轮廓。

“石……石祖……” 孙石眼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嘶哑地吐出两个字。他年轻时参与过附近山里的采石，曾在一些老矿洞里见过类似的古老图腾，那是传说中新石器时代先民祭祀生命之源的石祖崇拜象征！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难道这口神井的开凿，并非偶然，而是唤醒了沉睡在这片土地下……源自远古的某种力量？

与此同时，山顶之上。

拴驴桩在清冽的月光下依旧沉默矗立。缠绕其上的草绳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盘膝坐在大石上的张果老，那原本规律平稳的鼾声，在井喷形成、水莲绽放、山下惊呼喧哗达到顶峰的那一瞬间，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两道雪白的寿眉，几不可察地轻轻蹙拢了一丝。

仿佛在深沉的梦境边缘，感知到了某种庞大而古老的“存在”被骤然扰动，以及山下那股冲天而起、蕴含着纯净生机却又隐含躁动的庞大水灵之气。

然而，那蹙起的眉头转瞬即逝，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迅速平复。浓密的眼帘依旧低垂，呼吸也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悠长平稳。只是搭在膝头的、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

仿佛在睡梦中，不经意地拂开了飘落肩头的一粒尘埃。

山下的喧嚣与神迹，似乎并未真正侵入这位老神仙的沉眠。唯有那根缠绕在通灵石桩上的草绳，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绳身上流转的光晕，似乎比之前……稍稍明亮、活跃了一丝。

第二章 情系矿泉水

窗外的雨渐渐沥沥，敲打着护驾李大队党委书记李宏斌所在办公室的屋檐。送走了最后一位商议引河清淤方案的村民，李宏斌揉了揉发涩的太阳穴，却没有立刻歇下。他走到书柜前，手指拂过一排排厚实的书脊：《中国水利史纲要》《土壤与水》《饮用水安全标准》《地质勘探基础》……这些书见证了他从烟台宣传部毅然留薪回村大干社会主义，创办共产主义新农村的近三十年的历程。如今他也往花甲之年而奔了。在他的影响下，妻子在大队的敬老院工作，两个儿子也都在护驾李的旅游社和学校工作。从89年至今摸爬滚打，到带领护驾李一步步发展的心路历程仿佛这些书里也记载着。社员们都说他“农事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对脚下这片土地，尤其是滋养了护驾李祖祖辈辈的水，他总有探究不完的渴望。

护驾李是幸运的。坐落在古老大运河的臂弯里，历史上罕有缺水之虞。隋炀帝开凿的这条巨龙，历经千年沧桑，在新中国的六十年代、九十年代以及本世纪初的南水北调工程中不断焕发新生。尤其跨河大桥飞架，取代了摇橹的人工渡船，不仅沟通了南北，更让河畔的护驾李如沐春风。后来开挖的引河，如同给村庄添上了另一条血脉，旱能灌，涝能排，护驾李真正称得上“水旱从人”，也难怪老人们常说这里是块“得了运河龙气”的福地。

然而，李宏斌的思绪并未停留在运河的恩泽上。他的目光越过窗棂，投向沉静夜色笼罩下的东南方——那里是果老山与彭祖山交错的朦胧轮廓。两山对峙，形成了一道幽深的溪峡谷。谷中清溪常年流淌，泠泠作响，即便在最干旱的年景也未曾枯竭。源头处，便是村里那口充满神秘传说的古井——果老井。相传八仙之一的张果老曾在此歇脚饮驴，驴蹄踏出了泉眼；又有说彭祖在此采药炼丹，引山泉延年。传说瑰丽，但李宏斌更执着探寻传说背后的“硬道理”。他多次踏足溪峡谷，掬一捧溪水，清冽甘甜，沁人心脾。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水，与村里人普遍的长寿、少病似乎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契合。难道仅仅是传说？还是这水，当真藏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禀赋？

“知识结构全面，特别是涉农领域总想探究”，这话用在李宏斌身上再贴切不过。他不是科学家，却有着科学工作者般的执着与好奇心。果老井水的“神秘”，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张果老、彭祖这些传说中的神仙人物，为何偏偏在此“流连”？仅仅是风景？他笃定，作为追求长生的仙家，让他们驻足的，必然有其深意，极有可能就是这方水土孕育出的非凡水质！这个念头如同火花，在他脑海中越燃越亮：开发饮用水！把护驾李的好水，变成社员增收、惠及更多人的产业！

说干就干是李宏斌的风格。他立刻着手收集国内外关于健康饮用水的资料。什么弱碱性、小分子团、矿物质含量、硬度、溶解性总固体（TDS）……这些原本陌生的专业术语，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笔记本上。他了解到，人体所需矿物质约20%来源于饮用水，尤其是钙、镁、钾、钠这些常量元素，以及偏硅酸、锶等微量元素，对人体代谢、骨骼健康、心血管功能都有着重要作用。而优质天然矿泉水，正是这些矿物质元素天然、均衡的最佳载体。反观市场上，瓶装水虽然兴起，但品质参差不齐，许多只是经过简单处理的“纯净水”，矿物质几乎被滤除殆尽。李宏斌敏锐地嗅到了机遇——护驾李的天然好水，大有可为！

心动不如行动。九十年代初，护驾李在李宏斌的带领下，就利用本村丰富的地下水资源，建成了一套在当时颇为先进的深水处理系统，不仅满足了全村的自来水供应，还将富余的洁净水供应给邻近城区，解决了部分居民的饮水问题，为集体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这第一步的成功，验证了“水”这条路子的可行，也极大地鼓舞了李宏斌和村民们的信心。然而，李宏斌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果老山和彭祖山之间那片幽深的溪峡谷。他直觉地认为，深井水虽好，但溪峡谷源头的水，可能蕴藏着更大的价值，那才是传说真正的源泉，是能做出更高端品牌的“活水”。

但是，开发山区源头水，特别是要打造成符合国家标准的“矿泉水”，远非村里现有的技术和设备所能支撑。这需要专业的地质勘探、严谨的水质检测、复杂的开采许可以及现代化的灌装生产线。资金、技术、人才，缺一不可。巨大的困难摆在面前，社员们也多有疑虑：有了深水系统的稳定收入，何必再去啃那块硬骨头？

李宏斌没有动摇。他坚信，护驾李要真正实现持久的富裕，靠单一的自来水供应是不够的，必须打造属于自己的、具有独特价值和品牌效应的产品。矿泉水，正是他锁定的在继畜禽场基地肉联厂和西岭果园又一个突破口。他广泛发动村里的人脉资源，寻找懂地质、懂水文的人才。很快，一个名字被反复提起——张舒平。

张舒平，护驾李土生土长的孩子，是村里当年为数不多考上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南京地质水文大学的科班生。毕业后，凭借优异的成绩和专业素养，进入了市供水集团，捧着让人羡慕的“铁饭碗”，是村里人教育孩子的榜样。

“必须把他请回来！”李宏斌斩钉截铁。他深知，没有张舒平这样的专业人才掌舵，矿泉水项目就是空中楼阁。然而，让一个在大城市有稳定前途、专业对口的青年才俊放下一切回乡创业，谈何容易？

李宏斌拿出了刘备“三顾茅庐”的劲头。第一次，他带着几斤村里自产的苹果，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进城，到张舒平的单身宿舍拜访。他没谈大道理，不谈宏伟蓝图，只是详细讲述了大队里这些年的变化，特别是深水系统给社员们生活带来的改善，也提到了自己对果老山溪水的执念和初步考察的疑惑。张舒平礼貌地听着，眼里有对家乡的思念，但更多的是对现状的满足和对未来的规划，委婉地表示暂时没有回乡的打算。

李宏斌没有气馁。一个多月后，他带着几份收集到的关于溪峡谷水文特征的笔记（虽然粗糙，但充满了他实地勘察的细节），和一些关于矿泉水市场前景的分析报告（是他托人从省城图书馆复印来的），再次敲开了张舒平的门。这次，他重点和张舒平探讨了技术问题：溪水的流量季节性变化、地质构造推测可能存在的含水层类型、可能的矿物质富集方向、初步取样的简单理化指标（如肉眼观察清澈度、简单的PH试纸测试显示弱碱性）……这些笨拙却充满诚意和具体指向的技术探讨，触动了张舒平内心深处那份对专业的敏感和对乡土的情怀。他看着李书记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写下的观察记录，听着他用质朴语言描述的“水感”（比如“夏天喝下去，一股凉气能直接透到后腰眼儿，特别解乏”），内心的壁垒开始松动。但他依然顾虑重重：专业设备、勘探风险、市场前景、体制转换（从国企到村集体）的不确定性……

李宏斌将张舒平的顾虑一一记在心里。他没有立刻要求答复，而是真诚地说：“舒平，我不逼你。你是专家，这事能不能成，有多大风险，你最清楚。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护驾李八千乡亲，是真心实意想干点事，改变面貌。这个项目，不是为了我李宏斌，是为了我们大家的未来。你好好想想，无论你最后怎么决定，护驾李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这番话，朴实无华，却重若千钧，深深烙在了张舒平的心上。他知道，李书记是文革时代推荐上的工农兵大学生，而且引以为傲的是大队没推荐错，李宏斌勤奋好学，能力超强，毕业后便被烟台市委宣传部看中，他分管农村工作，89年辞职留薪回大队当书记，这是后来提倡的大学生村官，只不过他是先行者，在他的感召下，后来象陈万通，李钦也都回到大队，决心为乡亲们服务，共建社会主义大家庭。他心旌摇动了，对妻子也坦露了心迹。

第三次拜访，是在一个飘雪的冬日。李宏斌没有带任何资料，而是带来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社员代表和大队党委成员。他们在张舒平的家里，围坐在一起，像一家人拉家常。老人们讲述着村里这些年投建畜禽场肉联厂的变化，言语间充满了对李宏斌的信任和对未来的憧憬。一位老生产队长拍着张舒平的肩膀说：“孩子啊，当年家里父母供你上大学多不容易，全村都盼着你有出息。现在出息了，要是能用你的学问，帮咱村再往前拱一步，让大伙儿的日子更红火，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给咱护驾李长脸啊！”那一刻，看着老人们眼中殷切的期盼，感受着乡亲们质朴而滚烫的信任，听着李支书那句“集体化道路不是吃大锅饭，是要集中力量办大事，共同富裕”，张舒平长久以来在都市生活中被理性束缚的乡土情怀和对“公有制下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那份源自父辈的朴素情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

“李书记，各位叔伯，我……我回去！”张舒平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放弃了市供水集团稳定的职位和前程，决心回到生他养他的护驾李，用所学知识，为家乡八千父老“干出名堂”！

张舒平的归来，如同给护驾李的矿泉水项目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并非孤身一人，凭借在专业领域积累的人脉和信誉，他说服了几位同样怀揣技术理想、愿意投身乡村建设的同学和地质勘探、水处理方面的工程师，带来了初步的技术方案和关键设备租赁渠道。一支小小的、却充满专业精神和创业激情的“护驾李矿泉水项目组”就此成立。

项目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对溪峡谷水源进行科学、系统的勘探和水质全分析。张舒平带着团队，背着沉重的仪器设备，一头扎进了果老山与彭祖山之间的幽谷。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他们需要寻找最稳定的泉眼或最佳的开采点（水源地），钻取岩芯分析地质构造，在不同季节、不同时段、不同深度反复采集水样。

李宏斌则成了最好的后勤保障和“向导”。他熟悉山谷的每一条小路，知道哪里可能有泉眼冒头。每当张舒平他们需要人手搬运设备、清理钻探场地，李宏斌一声吆喝，大队里的壮劳力立刻顶上。勘探的日子艰苦而充满希望。社员们常傍晚聚集在村口，看着张舒平他们疲惫却兴奋地回来，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终于，经过数月的艰辛作业，勘探数据和水样收集齐全。张舒平亲自押送样品，前往省城最权威的地质矿产检测中心和饮用水质量监督检验中心。等待结果的每一天都格外漫长。李宏斌表面镇定，处理着大队里其他事务，但烟抽得比平时凶了不少。张舒平则在临时搭建的项目办公室（由大队一个旧仓库改造）里，一遍遍核对勘探数据，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当那叠盖着鲜红印章的检测报告终于送到护驾李时，整个项目组屏住了呼吸。张舒平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水质分析检验报告》

样品名称：护驾李村果老山溪谷源头水（编号：GL-001）

采样点：果老山溪谷上游裂隙泉（东经XXX°，北纬XXX°）

检测依据：GB 8537-2018《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饮用天然矿泉水》

检测项目及结果（部分关键指标）：

• 感官性状： 无色、透明、无沉淀、无异嗅、无异味。

• 界限指标（核心指标，达标一项即可）：

• 偏硅酸 (H₂SiO₃)： 58.2 mg/L (标准要求 ≥ 25.0 mg/L) 达标！

• 锶 (Sr)： 1.85 mg/L (标准要求 ≥ 0.20 mg/L) 达标！

• 溶解性总固体 (TDS)： 386 mg/L。

• 限量指标（安全指标）： 所有项目（如砷、铅、汞、镉、铬、硝酸盐、氟化物、耗氧量、总α、β放射性等） 均远低于国家标准限量值，安全性极高。

• 污染物指标： 未检出。

• 微生物指标： 源水符合要求（后续灌装需严格杀菌）。

• 特征性指标：

• 钙： 68.5 mg/L

• 镁： 28.7 mg/L

• 钾： 5.2 mg/L

• 钠： 32.1 mg/L

• 碳酸氢根： 285 mg/L

• pH值： 7.6 (弱碱性)

• 结论： 该水源符合GB 8537-2018中对饮用天然矿泉水的定义要求，属于含偏硅酸、锶的重碳酸钙镁型优质天然矿泉水。水质优良，所含矿物质及微量元素均衡，口感清冽甘甜。

张舒平逐字逐句地宣读着报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当他念到“符合饮用天然矿泉水标准”时，压抑已久的欢呼声瞬间爆发！李宏斌猛地一拍桌子，眼眶湿润了：“好！好！太好了！老祖宗留下的宝地，果老彭祖没骗人！我们护驾李，真的有金子一样的矿泉水！”

报告的专业数据和权威结论，彻底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偏硅酸含量高，有益于骨骼和皮肤健康；锶元素达标，对心血管有潜在好处；钙镁含量适中，水质硬度适宜；弱碱性，符合人体健康需求；TDS值在理想范围内，口感绝佳。每一项数据，都印证了李宏斌当年的直觉和传说背后的科学依据。

大队党委紧急召开扩大会议，邀请社员代表参加。张舒平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结合报告数据，向乡亲们讲解了护驾李矿泉水的珍贵之处：“这不是普通山泉水，是国家标准认定的矿泉水！偏硅酸含量是国标的两倍还多，锶含量也很突出，钙镁搭配也好，是名副其实的‘健康水’！在国内都算得上优质资源！” 他详细解释了这些矿物质对人体的益处，如何比纯净水更有营养价值，如何比一些矿物质水更天然、更均衡。

会场沸腾了。社员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家门口流着的溪水，竟然是如此珍贵的宝藏。李宏斌趁热打铁，提出了依托大队集体力量，成立“果老山矿泉水有限公司”的方案。他阐述了集体经济的优势：利润归全体社员共享，用于村基础设施、福利保障和持续发展；可以集中力量，保证水源保护和产品质量；能最大程度避免私人资本介入可能导致的对资源的过度开发和对村民利益的侵蚀。

“咱们护驾李，靠水吃水，但更要懂水、护水！”李宏斌声音洪亮，“这矿泉水厂，是咱集体经济的‘命根子’！赚了钱，是大家的！咱们要立规矩，水源地核心区永久保护，取水量严格控制，确保子孙后代都能喝上这好水！” 他的话语充满了对集体道路的坚定信念和对可持续发展的长远眼光。

经过热烈讨论和民主表决，全体与会代表一致同意，举全村之力，依托集体积累和申请政策扶持贷款，上马“果老山矿泉水”项目！张舒平被正式任命为项目技术总负责人。

项目落地，护驾李村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在张舒平及其技术团队的科学规划和严格监督下：

2. 水源地保护： 第一时间在溪峡谷上游泉水出露点周边拉起了严密的防护网，设立了核心保护区，严禁任何污染和破坏活动。地质团队进一步勘测，确定了可持续开采的限量。

3. 厂房建设： 在靠近水源地但又避开水源保护区的合适位置，规划建设标准化厂房。社员们热情高涨，义务投工投劳，平整土地，搬运建材。他们借鉴了宏盛肉联厂的成功经验。

4. 设备引进： 张舒平凭借专业知识和人脉，亲自把关，引进了国内先进的全自动吹瓶、灌装、封盖、喷码一体化生产线，以及多级精密过滤和高效的紫外线+臭氧杀菌设备。他无数次强调：“设备可以买，但水源独一无二，保护水和保证质量是生命线！”

5. 工艺流程： 确定了严格的生产流程：原水→粗滤（去除大颗粒杂质）→精滤（多级精密过滤）→杀菌（紫外线+臭氧双重保障）→灌装（全封闭无菌环境）→封盖→喷码→质检→包装。每一个环节都制定了详细的操作规程和质量控制点。

6. 人才培养： 张舒平亲自编写培训教材，选拔大队里文化程度较高、责任心强的年轻人，手把手培训操作工、质检员。他要求每个人都要理解水的珍贵和质量的不可妥协。“我们生产的是喝进肚子里的水，容不得半点马虎！”

在整个建设过程中，李宏斌是全村的“定海神针”和“总协调”。他协调各方关系，解决用地、用电、贷款等实际问题，处理村民偶发的不同声音，更关键的是，他始终牢牢把握着“集体所有、共同富裕”的大方向，确保了项目的公益性和社员的主体性。他时常和张舒平探讨：“舒平啊，技术你管，我放心。这集体经济的制度怎么设计才能更公平、更长久，让大家都满意，都有干劲，咱们得多琢磨。”

张舒平对李宏斌的执着和村集体的凝聚力有了更深的认识。他不仅在技术上倾尽全力，也开始思考如何在现代企业制度下，更好地融合和发扬集体经济的优越性。他提出了“基础工资+工龄补贴+集体分红+技术岗位津贴”的分配方案框架，既体现了按劳分配，又确保了集体共享发展成果，得到了村民的广泛认同。

日子在紧张的忙碌中飞逝。当崭新的厂房在山脚下矗立起来，当银光闪闪的设备安装调试完毕，当穿着崭新工装的村民在张舒平的指导下进行生产演练时，整个护驾李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对未来的憧憬。果老山矿泉水有限公司，这个寄托着护驾李八千父老乡亲希望、凝结着李宏斌执着追求和张舒平智慧汗水的集体企业，终于在果老山与彭祖山的怀抱中，在千年运河的见证下，呱呱坠地。

首批印着“果老山”品牌商标（图案融合了果老骑驴、彭祖像和两山溪谷的意象）的瓶装矿泉水成功下线。

在崭新的自动化生产线上，如同一条闪烁着银光的溪流，平稳地流淌而出。那透明PET瓶身里盛装的液体，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在厂房顶棚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折射出水晶般纯净的光芒。瓶身上，“果老山”三个行楷大字遒劲有力，下方是艺术化处理的果老骑驴、彭祖形象与两山溪谷的抽象线条，古朴中透着现代气息。

生产线旁，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大家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缓缓移动的瓶子，仿佛第一次看到如此神奇的事物在他们熟悉的土地上诞生。空气里弥漫着新塑料、臭氧杀菌后的洁净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希望”的激动。

“出来了！真出来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压抑的寂静瞬间被打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闪着泪光；年轻的媳妇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指着那精致的商标议论纷纷；孩子们更是雀跃着，想挤到最前面看个究竟。

张舒平站在生产线控制台旁，穿着和工人一样的崭新深蓝色工装，胸牌上印着“技术总监”的字样。他的手心微微出汗，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环节：水处理系统的压力表读数、灌装头的精确度、封盖的严丝合缝、激光喷码的清晰度……直到第一箱完整包装的产品从末端输出，被自动化机械臂稳稳码放到托盘上。

“李书记，成了！”张舒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巨大的释然，他转向站在身旁的李宏斌。

李宏斌此刻反倒异常沉默。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欢呼，只是背着手，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第一箱矿泉水上。深邃的眼窝里，翻涌着外人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多年的执着奔波、技术难关的煎熬、说服社员的苦心、对集体未来的沉重责任，此刻都凝聚在这小小的瓶子里。他像一个在漫长跋涉后终于抵达目标地的旅人，巨大的欣慰之下，是更深沉的、对前路责任的感知。

他缓缓伸出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轻轻拿起一瓶刚从生产线上取下的、还带着一丝凉意的矿泉水。瓶身光滑冰凉，商标下的水清澈见底。他没有立刻拧开，而是走到窗边。

窗外，果老山和彭祖山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翠，两山夹峙的溪峡谷方向，隐约可见水源地保护区新扎的铁丝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更远处，古老的大运河如同一条玉带，静静流淌。厂房就矗立在这山水怀抱之中，运河之畔，崭新的窗玻璃反射着天光，像一枚镶嵌在大地上的勋章。

“宏斌哥，尝尝咱自己的水啊！”负责包装车间的王大嗓忍不住喊道，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李宏斌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个深刻的笑容。他没有用瓶盖上的塑料拉环，而是习惯性地用牙咬开了瓶盖——一个属于他那个年代、带着泥土气息的动作。

他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厂房内的燥热和心头的千钧重担。那滋味……和他无数次在溪峡谷捧饮的源头活水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一样的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清冽甘甜，泉水特有的、仿佛能涤荡五脏六腑的纯净感瞬间充盈口腔。那份熟悉的山野气息，带着果老山岩层的冷冽和彭祖山植被的清新，仿佛把整个溪峡谷都浓缩在了这瓶水中。

不一样的是，经过了严格的多级过滤和杀菌（张舒平坚持采用物理过滤配合紫外线及适量臭氧杀菌，最大限度保留矿物质和天然口感），水的质地变得更加纯净柔和。那股清冽不再是野性的直冲，而是带着一种被驯服后的圆润顺滑，入喉更舒适。甘甜的回味也更加绵长悠远，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山泉野趣，而是清晰地停留在舌根，让人忍不住想再喝一口。水中蕴含的丰富的矿物质——特别是偏硅酸带来的那股独特的、清爽的“骨架感”和锶元素赋予的细微的“醇厚”，让这口水层次分明，回味无穷。它完美地保留了源头的灵魂，却又披上了现代化工艺赋予的精致外衣。

“好水！”李宏斌长长舒了一口气，声音洪亮而笃定，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自豪和信心，“比我在溪边喝到的还好！舒平，咱们这工艺，没糟践老天爷赏的宝贝！”

他这句话如同信号，早已按捺不住的村民们纷纷涌向生产线末端，领取着作为“纪念”分发的第一批矿泉水。

“哎呀，真甜！凉丝丝的！”

“这包装，真体面！比城里卖的还好看！”

“快看商标，果老骑驴，彭祖爷，还有咱那两座山，画得真像！”

“老张家的，你说这水真能卖到外面去？能卖上价？”

“那当然！舒平不是说了嘛，咱这是正儿八经的矿泉水，有证的！好东西不怕没人识货！”

人群喧闹着，兴奋地互相比较着手中的瓶子，迫不及待地拧开畅饮。王大嗓嗓门最大，他喝了一大口，闭着眼咂摸了半天，突然睁开眼，对着张舒平嚷嚷：“舒平兄弟，这水……这水喝下去，我怎么觉得后腰眼儿那股子干活累的酸劲儿，一下子松快了不少？是不是那啥……偏硅酸显灵了？”他的话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却也道出了村民对“健康水”最朴素、最直接的感受。

张舒平看着眼前沸腾的景象，看着乡亲们质朴的笑脸和对这瓶水的珍视，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拿起一瓶水，走到李宏斌身边，两人并肩看着窗外。

“李书记，这只是第一步。”张舒平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水源地的长期生态保护和监测、生产环节的精细化管理、产品质量的稳定控制、市场的开拓和品牌的建设……万里长征，咱们才迈开了第一步。”

李宏斌点点头，目光依旧望着远处的群山和运河，眼神却无比坚定：“舒平，你说得对。路还长，担子也重。但有这源头的好水，有咱们这套花了心血建起来的厂子，最重要的是，有护驾李这拧成一股绳的八千乡亲，我心里就有底。”他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清澈的水在瓶中荡漾，“这就是咱们的‘根’，咱们的‘底气’。果老山矿泉水，不单单是卖水，更是卖咱们护驾李的‘精气神’！李清老祖护驾的精气神一直延续到今天！这牌子，得在咱们手里，擦得铮亮！”

“嗯！”张舒平重重点头，“李书记，我提议，咱们这水，除了主打‘果老山’品牌，还可以注册一个核心系列名称，‘活泉’怎么样？既体现水源是天然活水，又寓意咱们护驾李集体经济焕发的勃勃生机。”

“‘活泉’……好！就叫‘活泉’！”李宏斌眼中精光一闪，对这个名字显然非常满意，“活水长流，生机不断！好兆头！”

金色的夕阳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崭新的厂房里，洒在银光闪闪的生产线上，洒在每一个护驾李大队社员群众洋溢着喜悦和希望的脸上。那刚刚下线的、清澈的“果老山·活泉”，瓶身上的果老、彭祖和溪谷图案，在阳光映照下，仿佛也带上了笑意。

护驾李的“水”故事，随着这第一瓶矿泉水的诞生，翻开了崭新的、充满挑战也孕育着无限希望的篇章。厂房机器的嗡鸣声，村民激动的议论声，与远处运河千年不息的流淌声，交织成一曲属于新时代乡村的奋进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