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70年夏收夏种的“双抢”过后,我所在生产队的年轻人就集体陷入了“精神饥荒”。你想啊,“双抢”那会儿,大家腰弯得像虾米,累得那是每天晚上巴不得早点回家,然后倒头就睡,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可一旦闲下来,晚饭后的时光就变得比听生产队长训话还难熬。那时唯一的娱乐设备就是大队广播放大站转播的有线广播喇叭。至于收音机,那时可是奢侈品,村里还没有人买得起。电视机嘛,那时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广播信号,村里的广播喇叭都成了哑巴,全村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宁静。社员们都早早来到生产队队间,可队间里热得像蒸笼(那时全村只有一台10千瓦的发电机,连照明用电都满足不了,更别说电风扇了),那盏15瓦的灯泡发出的光是那么的昏黄暗淡,而门外却是皓空明月,堪比白昼。因此很多社员都坐到门外的土坡上闲聊,等待队长前来评工记分和分配明天的生产任务。</p><p class="ql-block">队间里只有方乌龙和方明亮扒在办公桌上,方乌龙手中捏着一根火柴棍,拨弄着被圈在粉笔画成的白圈中的几只蚂蚁,让它们互相撕咬在一起。方明亮则在一旁给蚂蚁鼓劲:“加油!加油!”上演着一出本地俗话说的“闲得抓蚂蚁相咬”的真人秀。</p><p class="ql-block">生产队队间一侧的灰埕(晒谷场)上,队里的几个年轻人围聚在一起。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方淑珍与方秀梅坐在地上用小石子玩“沙包”,她俩正大战犹酣。方淑珍的后面站着方松蕾,方秀梅的后面站着方有财,蹲在一旁观战当“裁判”的是方汉河。</p><p class="ql-block">我发现方有财正在把一棵小草偷偷地插到方秀梅的头上,而方松蕾面前的方淑珍头上早就插着一棵小草。方秀梅应该早就看见方淑珍头上被插了小草,她咬着嘴唇忍不住偷偷地笑,而方淑珍看着方有财正把小草偷偷地插到方秀梅的头上,却不提醒还幸灾乐祸暗暗发笑。</p> <p class="ql-block">蹲在地上的方汉河见我走过去,向我挤眉弄眼摇头摆手示意别告诉她俩。于是我装腔作势问道:“你们在高兴啥呢?是不是捡到金子还是捡到银子?”</p><p class="ql-block">方汉河笑得诡异:“她俩一个捡到金子,一个捡到银子。”</p><p class="ql-block">我开玩笑说道:“她俩应该一个是龟,一个是鳖,是在‘龟笑鳖无毛’吧?”</p><p class="ql-block">笑得正起劲的方秀梅和方淑珍听我这么一说,各自一怔,不约而同往自己头上一摸,都从头上摸下一棵小草。</p><p class="ql-block">说时迟那时快,她俩都转身往站在自己身后的方松蕾、方有财一拳头砸去,方松蕾、方有财早有准备,他俩都一闪身,躲过了拳头,逃得比兔子还快呢。</p><p class="ql-block">随后,方汉河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阿泉,你是知青,你肚子里的墨水多,能不能教我们唱唱歌?晚上时间实在是太无聊了。”</p><p class="ql-block">他的话音刚落,方松蕾、方有财立刻围了过来,方秀梅和方淑珍也站起身来,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是啊,你就教教我们唱歌吧!”方秀梅和方淑珍还一人拉着我的一边衣袖摇晃着,就像小孩子求着大人撒娇似的。</p><p class="ql-block">我沉默片刻,心想,这农闲的夜晚确实挺无聊,也没有什么别的可消遣娱乐的,于是心一软,就对他们说:“好,我答应!”</p><p class="ql-block">我的话音刚落,他们五个人十只大眼睛“唰”地瞪得溜圆,活像饿狼见到了大肥羊,随之是拖着长音的异口同声:“真——的?”</p><p class="ql-block">“真的!”我斩钉截铁地回答。</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自己花钱到供销社买了几张牛皮纸和一瓶墨汁,还有一支毛笔。当天晚上,当我把抄着《英雄战歌》的歌谱贴在墙上时,队里的十几个年轻人立刻聚拢了过来,他们吵吵着要我马上开始教他们唱歌。</p><p class="ql-block">刚开始教歌的时候,那个场面可说是既热闹又混乱。方汉河的嗓子就像破锣似的,可他还扯着嗓子使劲地喊,让人笑得肚子疼。</p> <p class="ql-block">方有财呢,本就像个女孩样,脸皮白,一唱歌脸就红得像猴子屁股,声音却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怎么也放不开。</p><p class="ql-block">方松蕾却又是另一个德性,他似乎就是来捣蛋的,故意唱得滑腔怪调。我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地把他训了一顿,此后他再也不敢乱来,乖巧得像只偷吃了鱼被训的猫咪。</p><p class="ql-block">还是那几个女孩子唱得好,歌声悦耳动听,尤其是方淑珍,她似乎就有唱歌的天赋,就可惜了在那个年代,要是能得到专业的培养,相信一定是前途无量。</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唱的歌儿可多了。除了那激昂旋律的《英雄赞歌》,还有那优美曲调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旋律明快流畅,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社员都是向阳花》。当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学习毛主席语录和唱语录歌也是必不可少的。</p><p class="ql-block">我教得认真,一句一句地反复示范,大家学得也很努力。我们的歌唱从最初的荒腔走板,到后来的默契配合,整齐动听。</p><p class="ql-block">从此以后,生产队队间就成了我们队年轻人,不,也是全村唯一的“娱乐中心”。那些不管家务事的年轻人,晚饭后就往生产队队间跑,队间里准能传出断断续续的歌声。</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晚上,正当大家唱到兴头上,方有财突然提议:“咱来搞个比赛,如何?”</p><p class="ql-block">方淑珍立刻回应:“来啊!难道还怕你们男孩不成?”</p><p class="ql-block">“不怕?那你们女孩先来!”</p><p class="ql-block">“来就来!”</p><p class="ql-block">于是,一曲女声合唱《红梅赞》在我的口琴伴奏下,立刻在生产队队间里回荡,同时飘出生产队队间,飘荡在整个村子的上空。</p><p class="ql-block">一曲完毕,方淑珍带头高喊:“男孩们别做缩头乌龟!男孩们来一个!”</p><p class="ql-block">“谁是缩头乌龟?来!咱大男人们!《英雄赞歌》预备——唱!”方汉河大声回应带起了头。</p> <p class="ql-block">“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p><p class="ql-block">激昂的歌声在口琴的伴奏下像长了翅膀,飞出生产队队间,引来了拄着拐杖的老人,都忍不住点头称赞,引来了拖着鼻涕的小孩,也听得是津津有味。</p><p class="ql-block">男孩们唱完了《英雄赞歌》,岂能善罢甘休,“方淑珍,来个独唱!”方汉河带头高喊,所有人跟着起哄:“独唱!独唱!”</p><p class="ql-block">方淑珍红着脸,右手摆弄着自己的小短辫,左手使劲扯着上衣的衣襟,终于鼓足勇气:“唱就唱!不就是唱首歌嘛!”她轻咳一声,清理了一下喉咙,一曲悠扬动听的《社员都是向阳花》就飞出了生产队队间,那银铃般的歌声几乎盖住了口琴的伴奏声,久久飘荡在村子的上空。</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个自发的文娱活动,不仅给农村枯燥的夜生活带来了乐趣,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九七零年大队年终总评比,我们生产队获得了一九七零年度“四好单位”先进集体的荣誉称号。据说,大队长在评选会上推荐说,我们八队的年轻人不偷懒、不捣蛋,晚上还组织唱歌,学习风气好,同时促进了生产,生产队工分值也高,四好单位理所当然。</p><p class="ql-block">我呢,也幸运地获得了知青中唯一的“五好社员”荣誉,得到一张手刻油印的红纸奖状,还出席了全公社的表彰大会。</p><p class="ql-block">“四好单位”的奖状贴到了生产队队间的墙上,生产队长笑得像个弥陀佛,把那本《毛泽东选集》缩印精装本的奖品递给我,让我带领大家继续学习,保持和发扬我们八队的荣誉。</p><p class="ql-block">如今,回想起那段在生产队教唱歌的日子,那时虽然条件艰苦,没有音响,没有舞台,一群年轻人围着牛皮纸上的歌谱,唱着属于那个年代的歌,但大家的热情和快乐却是最真挚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