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腾耶？传人耶？

犊山耕樵人

—— 中国龙：我八千岁了（中）

　　龍，从八千年前华夏大地诞生的那天起，就踏在耀眼高光，开挂传奇的历程上。细析发现，在缤纷的“龙脉”沿袭里，作为图腾，被膜拜尊崇着！作为传人，更被窃夺异化着！事实上，寻常百姓虽然把自己标榜成“龙的传人”，甚至用民谣传唱，但属一厢情愿的事儿，因为除了对“图腾”崇拜外，身上从来没有被贴上过“龍”的标签，下面咱就捯根儿絮叨一二。

（ 一 ）

从史前时期、到原始社会，再到奴隶社会的夏商周时期，因受制于认知局限，人们对大自然的各种现象，包括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心存莫名、恐惧和敬畏，潜意识里认为，一定存在某种超级的“神灵”，拥有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翻江倒海的超凡能力，先民凭藉观察与想象，慢慢地创造出虚无缥缈、神通广大的“龍”形象，成为了中华先民的图腾！所以，在先民的日常生活、社会活动、乃至部落战争等等，图腾“龍”便融入到占卜、祭祀之中，受到虔诚尊崇，顶礼膜拜。凡此，可从我国的考古发掘和古文记载里得到印证。

　　图中是与“龍”有关的考古文物 ❶“卜骨”，右下角有“易龍兵”刻辞（模糊），据考古专家解释： “易” 即“赐”， “龍”为人名，“兵”指武器或士卒，卦辞与军事有关。❷ 用于祭祀的“龍头”，出土于三星堆。

（ 二 ）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对“龍”的尊崇，体现的是高深莫测，秉持的是“天人合一”！凡有学问者，皆可视为“人中之龍”。例如，孔子礼敬李聃，将老子评价为“龍”！何以为证？在《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司马迁如是记载：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篷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注：音zeng，即箭）。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龍邪。”

将司马迁的原文译成大白话：孔子前往周都，向老子请教“礼”的学问。老子言：“你所说的礼……（略去）” 孔子告别离去，对自己的学生说：“鸟，我知它能飞；鱼，我知它能游；兽，我知它能跑。会跑的可织网捕它，会游的可制丝线钓它，会飞的可用箭射它。至于龍，它驾着风飞腾在天，我不知该咋办。今天见到老子，他就是龍吧。” 显然，在春秋战国时期，只对学识渊博、高深莫测之人，才会被尊崇为“龍”！在当时，寻常百姓并不具备当“龍”的资格与条件。所以，孔子眼里的老子就是一条在天上飞腾、且神秘难测的“龍”。毋庸违言，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群龙腾舞”的开放时期，道家、儒家、法家、墨家、术家、阴阳家 …… 都可以自由发挥，各抒其见。同样不可否认，春秋时期所喷发与碰撞的思想火花，论辩哲理，很是精彩，数千年来对华夏一直产生着深远影响。只是，自秦代焚书禁锢、汉代独尊阉割版的“儒家”、再加上历代皇朝废黜百家、独尊“儒家”的加持之后，这才桎梏、并窒息了自由思想在华夏的驰骋！并行相随，也导致附着在知识分子身上渊博高智的“龍”形象，也一步一步地渐渐褪去了光环。

（ 三 ）

从公元前221年起，中国开始了独裁专制的封建皇朝。在皇帝老儿(套用孙悟空的口头语)堂而皇之操弄下，原本用于卜卦、祭天，膜拜的图腾 “龍”，就被统治者窃为己有，再经“文人”添油加醋、煞有介事的杜撰编织，皇帝老儿就摇身变为“真龙天子”，且“龍生龍”，世代沿袭。不信？咱们不妨读一读《史记》内关于刘邦的“龍”履历，司马迁在将秦皇赢政称为“祖龙”后，是如何一本正经、脉络清晰地将刘亭长写为“赤龙”，其儿写为“龙种”的：

其一，“龍胎”出生 确证无疑

《史记•高祖本纪》如是写：“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暝，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你瞧，这寥寥数语就向天下勾勒了这样的场景：刘邦他妈，在大泽边与龙“神交”，他爸不计较被戴“绿帽”之污，反而向世人昭告是他亲眼所见，是真龙致妻怀孕，诞下刘邦。一家人自语其事，自证其事，你信吗？

其二，“龍”的模样 异于常人

《史记•高祖本纪》如是写：“高祖为人，隆准儿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你瞧瞧，杠杠的“龙”之尊容。言其为天花板级的拍马溜须，当不为过。

其三，“龍”的举止 乡邻感叹

《史记•高祖本纪》如是写：“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悔。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贯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刘邦分明是蹭吃蹭喝的市井酒色之徒，却让两家小酒肆的店主站出来作“正能量”宣传，说常常见刘邦醉卧时身上有龙，而且因刘邦经常光顾，生意陡增数倍，于是干脆免去他赊酒的欠资。你瞧，两千多年前司马迁就利用群众舆论了。

其四，“龍气”绕身 名人作证

《史记•高祖本纪》如是写：“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之气’ ，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司马迁在这儿，巧妙而不露痕迹地利用秦始皇和刘亭长老婆的话来共同佐证，妥妥地利用名人获得“站台效应”。

其五，“赤帝”之子 根红苗正

《史记•高祖本纪》如是写：“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以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也，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刘亭长借着酒劲，“夜径泽中”拔剑斩杀化作蛇形的白帝之子，又通过其母之口坐实自己是赤帝之子，司马迁笔尖不事张扬的寒光一剑，却闪现了两龍身份，可谓匠心独运。

其六、沿袭“龙脉” 龍生龍兮

如果以为上面绘声绘色的记述，只为证明刘邦是“真龙”投胎，未免小儿科了。刘亭长既然能登大位，坐龙椅，身贴“真龙”标签，当然也能“龍生龍”，传承龍脉！司马迁在《史记•外戚世家》内不惜笔墨，以“传奇故事”的方式，将刘邦“临幸”薄姬，诞下“龍种”汉文帝的过程，清晰地作出交代：“薄太后，父吴人，姓薄氏，秦时与故魏王宗家女魏媪通，生薄姬 …… 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魏王，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媪之许负所相，相薄姬，云当生天子。……豹初与汉击楚，及闻许负言，心独喜，因背汉而畔，中立，更与楚连和。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以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色，昭内后宫，岁余不得幸。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无相忘’。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汉王闻之，问其故，两人具以实告汉王。汉王心惨然，怜薄姬，是日召而幸之。薄姬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高帝曰：‘此贵征也，吾为汝遂成之’。一幸生男，是为代王。其后薄姬希见高祖。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大臣议立后，疾外家吕氏强，皆称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 由于本节文言文多通假字，为方便理解，特将与龍脉传承的关联内容梳理归纳：

1、薄太后，名姬，乃私生女，其父山阴人，母媪魏宫人。

2、魏豹自立为王，薄姬被母亲送进魏宫，给豹做了老婆。

3、许负是有名的相面术士，母亲请他为姬相面。许告曰：她将生天子。

4、魏豹听闻许负预言，“心独喜”，以为自己能当皇帝，“生天子”。本与刘邦结盟，后联楚叛汉，被擒拿，魏国也成汉之属郡，薄姬被收编送织造室。

5、魏豹死后，刘邦偶至织造室，见薄姬貌美诏入后宫，一年多未临幸。

6、一日，刘邦遣闲河南宫成皋台，相伴左右已被云雨过的妃子管夫人、赵子儿，笑盈盈地在说悄悄话，一问才知两人皆是薄姬早前的闺蜜，曾互约“先贵无相忘”。如今两妃皆获临幸，薄姬仍冷落后宫，刘邦竟怀“惨然”，怜薄姬，当晚就召幸了。

7、云雨后薄姬说：“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 ”。 不成想竟被相命先生许负言中，薄姬一幸生男，便是代王。

8、刘邦死后，吕后专权，所有被宠幸过的妃嫔不仅不许离宫，且被一一清除，唯有薄姬因“希见”刘邦 (希通稀)，隐忍低调，被放了一马，允许她跟随儿子去代地。17年后，吕后死，代王被立为天子，即汉文帝，也应验了薄姬(为刘邦)诞下龙种的预言。

( 四 )

秦汉之后，历朝历代统治者无一不继承衣钵，赤裸裸地把“龍”的身份霸为己有，甚至连“皇家龍”的形象都制定规制，严禁百姓“染指”和僭越。今天，在清代电视剧里你能看到，若能获赐“黄马褂”，就好似获得一片护身的“龙鳞”，被赐人哪有一丁点儿“龍”的资格?更遑论小民了。再看清末真实的历史“场景”:李鸿章出访欧美，背拖长辫，虽有股肱之臣的尊位，却没有当“龍”的资格，他自己也感觉能穿上“黄马褂”，就是莫大的荣耀。

　　大清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乘邮轮“圣·路易斯”号，于当地时间1896年8月28日抵达纽约对美访问，并受到总统克利夫兰的接见。身着黄马褂的李鸿章，图像源自网络。



为轻松一下话题，再说点儿《纪晓岚传》的故事。话说，乾隆下江南驾临苏州，纪晓岚等臣随行。一日，君臣便服，在姑苏城坐小舟观赏沿河街景。忽然岸边走过一位手提竹篮的妙龄少女，身段窈窕，未施粉黛，不点朱红，天然秀色！乾隆见少女虽青衣一袭，却胜凤冠霞帔，殊异仙姬，不禁勃发诗性，随口而吟:

国色天姿岂在妆？布裙絮袄胜霓裳。

若穿环珮迎风立，终是姮娥降大方。

当乾隆目随女子身形，直至消失巷内，回头见纪晓岚正看着自己，为掩窘态，便主动问话纪昀，对答如下:

＊ 纪爱卿，你在想些什么?

•万岁，我有一事，想请教可使得?

＊ 何事讲来。

•请问万岁，世上什么力量最大?

＊ 当然是牛了。(乾隆随口而说)

•不是，万岁请再猜。

＊ 骆驼。(皇上有些认真了）

•也不是，万岁请再猜。

＊ 大象。（略思即言）

•还不是。

＊ 如此，朕猜不到了，卿可奏来。

•女子的力量最大。

＊ 何以见得?

•女子不用手就可把“龍头”拉得转向，这力量该有多大!

上述桥段，虽为戏说，连吃瓜群众都看得分明，谁是“龍”，谁非“龍”，一清二楚：乾隆欣欣然以“龍”居之，纪昀惶惶然与“龍”伴之。不难思量：前者坐拥江山，手握生杀大权，是“龍”；后者学富五车、位极人臣，却不是“龍”。那么再弱弱地问一句：蝼蚁一般的百姓还会是“龍”吗？答案显然。

　　乾隆着龍袍、坐龍椅的正装像，拍于西黄寺博物馆。

颐和园北宫门、万寿山北侧《慈福》牌楼上的“雙龍戏珠”彩绘，当年彰显着皇苑尊贵。

（ 五 ）

上篇《中国龍•我八千岁了》，着重介绍了“龍”的源和流；今在中篇，侧重对“龙的传人”谈一点自己的思考。粗一琢磨，竟有两个概念：第一，“龍”作为“图腾”传承，在文化精神层面，寻常百姓和帝皇贵胄都虔诚膜拜，说炎黄子孙是“龍的传人”不会有异议。第二，所谓“龍”的“血脉相沿”，在伦理传承层面，自封建皇朝建立之后，就被“皇帝老儿”所独霸，蜕变成了“真龙天子”、即“龍的传人”，便与芸芸小民毫无关系。所以，只要有独裁者存在，一定会尽其所能，将原本属于百姓的美好“东西”，必定运用手中的“权力”，将其“蜕变” 和 “异化”为自己所有。放眼世界，“皇帝老儿”自诩为“真龙天子”的只有华夏一家，故而自秦以来，虽然朝代更迭不断，但“独裁”两字一直贯穿其间，籍着“真龙天子”的特殊身份，夺江山，坐龙椅，唯我独尊！纵观华夏两千多年的封建史，站在“龍”的视角，分明就是一部“皇帝老儿”的”称龍史”和“驭龍史”！

本篇早在去年就提笔，拖沓至今，力所不逮。耄耋之人，读点史籍，爬些格子，不求半分碎银，只为勤思益脑，亦乐事耳。当然，文中所言，难免偏颇，仅供有兴趣的分享人多一个角度去想去思，只此而已。

犊山耕樵人 笔耕于陋室

2025年9月8日 搁笔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