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教师节 弘强国志2025】,我与廖思仁老师

夏霜

<p class="ql-block">昵称:夏霜</p><p class="ql-block">文:夏霜</p><p class="ql-block">美篇号:283413658</p><p class="ql-block">图片:自拍<span style="font-size:18px;"> 部分源于网络 致谢</span></p><p class="ql-block">音乐: 《老师我爱你》致谢</p> <p class="ql-block">在人生这幅漫长画卷中,总有几抹浓墨重彩,绘就难以忘怀的风景;在记忆的浩渺长河里,总有几朵晶莹浪花,翻涌着刻骨铭心的故事。对我来说,廖思仁老师,就是那最浓重的笔墨,最绚烂的浪花。</p> <p class="ql-block">他并非声名远扬的学界泰斗,也非富甲一方的显贵达人,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教师,却用一支粉笔,书写出我人生的壮丽篇章;以三尺讲台,撑起我梦想的浩瀚天空。从初见时的懵懂少年,到历经岁月洗礼的成熟之人,他的身影始终坚定地伫立在我人生的每个岔口,宛如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照亮我前行的漫漫征途。</p> <p class="ql-block">图为廖思仁老师入典《中华当代诗词家名绿》</p> <p class="ql-block">接下来,就让我为你徐徐展开,我与廖老师那些温暖人心、启迪灵魂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一、乱世识师——他是“逆流而上”的点灯人</span></p> <p class="ql-block">1971年的初秋,江洪港的南风仍裹挟着夏末的燥热,老木麻王树的枝叶间,蝉鸣扯着长调,“读书无用论”的流言,随着这声声蝉鸣飘散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廖思仁老师迈进了江洪中心小学附设初二(2)班的教室,成为了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p> <p class="ql-block">廖老师看着我们这一代少年,满心皆是疼惜。我们刚踏入校门,“文革”的烽烟便骤然四起,教师惨遭批斗,学生停课“闹革命”。直至小学四年级,才好不容易有了地区编制的仅有几十页的语文课本。这哪里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读书呢?最基础的教育就这样被无情荒废了。</p> <p class="ql-block">他踏入教室的瞬间,原本喧闹的教室仿佛被切断电源,戛然而止——并非因他面容严肃,而是他的模样实在与众不同。一米八有余的高挑身材,在低矮的瓦房教室里略显局促,可那清瘦的身板却挺得笔直,恰似一棵傲然迎风的白杨树。他身着蓝布衬衣,领口扣子系得规整,袖口虽已磨出毛边,却洁净如新。只见他将教案轻轻放在讲台上,转身之际,黑板大半被他的影子占据,随后洪亮的声音响起:“我叫廖思仁,负责教你们语文兼班主任。”这声音犹如敲击铜钟,竟将窗外聒噪的蝉鸣都压下去几分。尾音带着些许雷州话的腔调,却吐字清晰,简洁明了,毫无半句废话。</p> <p class="ql-block">彼时,老师被视为“臭老九”。传说,暑假老师参加水利农田建设,公社书记在水利工地上对老师训话,公然表示“你们表现好,可调去供销社当职工”,这无疑是在明里暗里践踏教书匠仅存的体面。不少老师为求“识时务”,上课不过敷衍地念几句报纸,便草草打发时间,对于学生旷课去摸鱼、晒渔网的行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然而,廖老师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上语文课,他拿着一篇仅有三百字的课文,在黑板上精心画上方格,继而向全班发起挑战:“谁能抄写得没有错别字,字迹工整不潦草,并且不出格,我就奖励一本笔记本。”我们这群被“读书无用”观念扰乱心思的孩子,瞬间来了兴致。我作为班里语文成绩出色的学生,握着笔时手心都微微冒汗,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格外专注,心里笃定“这笔记本我拿定了”。</p> <p class="ql-block">然而,第二天作业发下来,全班四十三位同学,竟无一人合格。我的作业本上,“潮”字的三点水写得过于紧凑,右半部分“朝”字的日字旁和月字旁挨得太近,超出方格半毫米;前排的阿海将“渔”误写成了“鱼”;就连平日里最为细心的阿梅,也因“帆”字的竖弯钩写得过于潦草,被红笔醒目地圈出。</p> <p class="ql-block">廖老师站在讲台上,手中拿着我的作业本,并未批评任何同学,只是指着那些红圈,语重心长地说道:“并非你们写不好,而是心不静。”说着,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静”字,行书的笔锋流畅自然,宛如江洪港涨潮时涌动的水流。“写字需先定心,心浮气躁,笔锋就会飘忽不定。你们的作文之所以写得一塌糊涂,根源便在于此——连字都无法静下心来写,又怎能把事情记述明白,把话语表达清楚呢?”</p> <p class="ql-block">那一天,他并未讲解课文,而是用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教我们“如何握笔”“怎样对齐方格”。他走到我身旁,轻轻握住我的手,引导笔尖贴着纸页缓缓移动。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右手食指关节处厚厚的茧子,磨得我手背微微发痒——后来我才知晓,那是他常年握红笔批改作业、翻阅字典所留下的痕迹。“写字与做人同理,要稳,要正,切不可急躁。”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温和却又比黑板上的字迹更为坚实有力。</p> <p class="ql-block">更令我难以忘怀的,是他寻找学生的情景。班里有三位来自渔村的同学,总趁着涨潮时偷偷溜回家帮着家里收渔网,连续三天都没来上课。那天下午放学后,廖老师便背着一个旧帆布包,径直朝海边走去。江洪港弯弯的海滩涂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之中,鞋帮上沾的泥块越积越厚,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可他依旧在阔广海滩涂上地耐心寻找。</p> <p class="ql-block">当找到阿强,他正在吃力地拉拖着渔网。阿强的父亲正蹲在竹筏上修补渔网,看到廖老师,不禁皱起眉头:“读书有啥用?还不如帮家里多捕几斤鱼。”廖老师并未着急,而是蹲下身子,默默帮他递线,即便指尖沾上渔网的腥味也毫不在意,缓缓说道:“叔,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深知生活的不易。但孩子还小,现在若不多学些知识,将来想要拓宽人生道路就难了。我教他认字、写文章,并非期望他能做大官,只是希望他日后无论从事何种工作,都能明白事理,充满底气。”</p> <p class="ql-block">他娓娓道来,讲起自己当年徒步百里去遂溪读师范的经历,还说“孩子要是真不想学,我绝不多干涉;可他要是有求学的意愿,我就一定要帮他。”就这样,他讲了一个多钟头。最后,阿强的父亲将烟袋往地上用力一磕,烟灰散落于泥地,随后起身大声呼喊阿强:“明天跟廖老师回学校,好好念书!”</p> <p class="ql-block">就这样,他不辞辛劳地奔波了二天,将三位同学都找了回来。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日子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前往渔村,找家长谈心;到海滩凃地寻找学生,劝学生不误上课。有时恰逢落潮,滩涂里的淤泥能没过小腿肚,他的蓝布裤腿上总是沾满泥点,裤脚还被芦苇划出一道道小口子,可他无怨无悔。期末时,我们班的入学率、毕业率均达到了百分之百,在整个公社都独一无二。</p> <p class="ql-block">在那个动荡的教育环境下,廖老师的坚持就像在黑暗中点亮的一盏明灯,不仅照亮了我们求知的道路,更为当时迷茫的教育氛围注入了一股坚定的力量。他用自己的行动,为我们树立了对知识尊重、对教育执着的榜样,这种精神影响的不仅仅是我们一个班级的学生,更是在那个混乱时代里,为教育的传承保留了一份希望。</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别人都怕得罪人,您难道不怕吗?”当时他正在批改作文,手中的红笔微微一顿,抬起头看着我,清瘦的面庞上神情平静,腰板却挺得愈发笔直:“我是一名老师,教书育人是我的本职所在。误人子弟,那才是我真正惧怕之事。”阳光透过住舍的窗棂,洒落在他的头顶,也照亮了他案头那本封皮已然磨破的《四角号码汉语词典》——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为了买下这本词典,他曾在寒冬腊月里,强忍着刺骨的寒冷,将母亲给的用来买毛衣的五块钱,紧紧攥在手心,直至手心出汗,最终还是毅然递给了书店老板。</p> <p class="ql-block">江洪港的风,每日都会从教室的窗户悠悠吹入,扬起黑板上的粉笔灰,也将廖老师的声音,一句一句,轻柔地送进我们心里。那些年,外界的世界动荡不安,一片混乱,然而在他的课堂里,总有讲不完的典故、写不尽的板书,以及他始终挺直的身影——那身影在喧嚣的校园中,在昏暗的教室里,宛如一盏明灯,于乱世之中,稳稳地散发着光亮。</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二、困境引路——他是仙群岛上的“摆渡人”</span></p> <p class="ql-block">1972 年夏天,江洪渔港的潮水如脱缰野马般异乎寻常地高涨,汹涌地漫过了码头的青石板,却始终无法驱散我内心如冰窟般的彻骨寒意。公社高中新生录取榜张贴在供销社的土墙上,红底黑字在海风的肆虐下,边角已然卷曲,好似在风中瑟瑟发抖。我伫立在榜前,整整一个上午,目光自头至尾扫了三遍,那纸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宛如一群游弋的鱼,却独独没有“郑群”二字。那些平日里上课吊儿郎当、五科总分加起来不过二三十分的同学,名字却赫然在列,甚至有些还排在榜单的前几行。</p> <p class="ql-block">后来从老师口中隐约得知,他们竟以“偏科”为托词来打压我。然而,众人皆知,我语文考了全公社第一名,政治成绩同样优异,不过是有人看不惯我这个一心向学的学生,故意找个由头来阻拦罢了。</p> <p class="ql-block">那些日子,我常常如雕塑般蹲坐在渔港码头边,心中仿佛塞了一块千斤重的坚冰,沉甸甸的。明明我课桌上的煤油灯常常亮到半夜,明明廖老师也总是摩挲着我的作文本,称赞我“文字里有灵气”,可如今所有的努力,竟抵不过一句轻飘飘的“偏科”。这怎能不让我感到绝望和无助?未来的道路又在何方?</p> <p class="ql-block">傍晚的风中,传来熟悉的“笃笃”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回头望去,正是廖老师。他身着的还是那件蓝布衬衣,领口沾着些许淡红尘土,往日里温和的面容此刻已不见,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眼眶泛红,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愤怒。他缓缓蹲下,顺着我的目光望向远处那在波涛中起伏的渔船,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我在榜前陪你站了许久,那些名字,我同样看了三遍。偏科又怎样?语文第一、政治高分,这是实实在在的本事!那些考二三十分的人能上,凭什么你不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没有回应,泪水夺眶而出,砸落在石板上,转眼间便被风吹干,仿佛从未存在过。他那薄而坚实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说道:“我去公社教育组询问,他们只敷衍地说‘按规定来’。我追问‘什么规定能把真正会读书的孩子拒之门外’,他们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同学告诉我,他从公社教育组出来后,蹲在供销社对面的老榕树下,背对着人群,肩膀微微颤抖,还用袖子多次擦拭眼睛。那个平日里站在讲台上,腰板比谁都挺直的一米八汉子,竟为了我的不公遭遇,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红了眼眶。他的这份愤怒与无奈,又何尝不是对当时不公平教育现象的一种抗争?</p> <p class="ql-block">此后的一个多月里,他三次前来探望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浮肿,却强挤出一丝笑容递给我一本《鲁迅杂文选》,扉页上用红笔写着“横眉冷对千夫指”,并说道:“鲁迅当年也遭受过打压,可他手中的笔从未停歇。你也要有这股子劲。要相信,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p> <p class="ql-block">第二次,他带来一本《唐诗三百首》,那是他读师范时省吃俭用一个月菜钱,从县城好不容易淘来的。他说:“那时候,夜里冻得睡不着时,我就背诵‘天生我材必有用’,背完后心里就暖和了。你现在只是暂时站在屋檐下,将来只要不断向上走,就能看到更远的风景。人生的路还长,这点挫折算不了什么。”</p> <p class="ql-block">第三次,他没有带书,只是简单地说:“明天跟我去仙群岛。”退潮后的滩涂泥泞不堪,廖老师走在前面,裤脚很快便沾满了泥水,可他的腰板却如同坚韧的芦苇,始终不肯弯曲。抵达岛上后,木麻王树林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我们坐在打蚝石上,静静看着海浪如猛兽般拍打着岸边,溅起高高的水花。</p> <p class="ql-block">他指着海平面,说道:“你瞧这大海,今日浪涛再大,明日太阳一升起,依旧会恢复平静。遇到不公之事,不要憋闷在心里,把它当作磨刀石,磨砺得越久,你就越锋芒毕露。就像这海浪,看似凶猛,但日复一日,它也能将礁石打磨得光滑。”他没有过多讲述自己读师范时的艰辛,只是略微提及“徒步百里上学,脚磨出血泡就贴上一片树叶继续赶路”,最后目光坚定地盯着我,说道:“不要怨恨,不要停下,继续努力学习。只要心中有光,就一定能穿越黑暗。”</p> <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我们踏上归途,滩涂的泥沾满了鞋子,然而心中那股堵得慌的感觉,仿佛被海风渐渐吹散。我这才明白,被剥夺的仅仅是升学机会,而非读书的权利。后来,我去村办小工厂守夜,寒风凛冽,夜里在昏暗的灯光下翻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火炬,照亮我内心的黑暗角落。清晨便钻进家里的小阁楼,困倦时就嚼一颗野辣椒提神,学着他的样子,刻格子纸抄书。字迹也从最初的潦草,慢慢变得工整,正如他所教导的:“写字先定心,心定了,路也就稳了。”而这,又何尝不是在困境中坚守希望,为未来积蓄力量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三、烟火知暖——他是知青岁月的“暖心人”</span></p> <p class="ql-block">1977 年春天,江洪渔港的风如顽皮的孩子,裹挟着海田那咸腥的气息,肆意地将知青农场的瓦片房吹得发烫。我刚从六十多亩的海田里扛完秧苗归来,裤脚卷至膝盖,上面还沾着湿漉漉的泥巴,仿佛在诉说着劳作的艰辛。肩膀也被扁担压出了两道深深的红印,如同两条扭曲的蚯蚓,隐隐作痛。这已是上山下乡的第二个年头,每天翻地全靠锄头,插秧只能弯腰劳作,累得一沾床便沉沉睡去。伙食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天天一角钱三顿菜,顿顿难得见到一点荤腥,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p> <p class="ql-block">星期天休息时,我对同队的阿明说:“要不,咱们去看看廖老师吧?”阿明搓着手上那厚厚的老茧,笑着回答:“早该去了,只是空着手去,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快到校门口时,只见廖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蓝布衬衣已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就像久经沙场的战士身上的战衣,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头发里的银丝也比两年前明显多了不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别样的光芒。</p> <p class="ql-block">“郑群!阿明!”他一眼便认出了我们,赶忙将作业本往胳膊肘下夹了夹,双手在衣襟上用力搓了搓,生怕粉笔灰蹭到我们衣服上,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指节处那硬硬的茧子硌得我有些疼,说道:“你们当知青怎么也不捎个信儿?我正寻思着找机会去看望你们呢!”</p> <p class="ql-block">他的宿舍兼办公室,是一间不大的瓦房。床的一侧堆满了作业本,好似一座小山,另一侧摆放着书桌,桌上的书本和文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排排由木箱改制的粗陋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仿佛是一个知识的宝库。他给我们倒了水,搬来小马扎,紧挨着我们坐下,关切地询问:“海田好种吗?晚上住的瓦片房会不会漏雨?”正聊着,他忽然一拍大腿,说道:“你们先坐着,我去灶间看看!中午就在这儿吃饭!”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叮嘱:“校园里的老榕树比当年粗壮了不少,你们可以去逛逛!”</p> <p class="ql-block">我和阿明抚摸着老榕树那粗壮的树干,感受着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纹理,忽然听到灶间传来“哐当”一声。我们赶忙跑过去,只见廖老师蹲在灶膛前添柴,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火星灰,脸上也蹭了一块黑,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他略带自嘲地说:“老喽,手脚都不利索了。”灶台上的锅里正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鸡肉香。要知道,那时候家家户户养鸡都是留着下蛋,只有过年时才舍得杀一只,我从未见他杀过鸡。这只鸡,或许是他平日里精心照料,寄予了多少期望,可如今却为了我们……</p> <p class="ql-block">“看你们瘦多了,正是长身体时期,就想着杀只鸡给你们补补。”他往灶膛里又添了一根柴,火苗欢快地跳跃着,映照着他那满是关切的眼睛,“这鸡下了大半年蛋了,今天破天荒杀一只,你们得多吃点!”中午开饭时,他端上一大碗炖鸡肉,油光发亮,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就像一幅精美的画作。而他自己却只盛了小半碗饭,夹了几根青菜。我夹起一块鸡肉,肉质炖得酥烂,刚咽下去,他又往我碗里夹,筷子碰到碗边时,他的手微微颤抖——原来是添柴时被火星烫到了,指腹处红了一小块。他说道:“多吃点!你们天天扛锄头,这鸡肉能补补力气。”</p> <p class="ql-block">阿明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说:“老师,您平时都舍不得杀鸡……”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想留着鸡多下点蛋,换些盐钱,可看到你们手上的茧子比我的还厚,心里实在心疼。你们是我的学生,在我心里,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总得让你们吃点好的。”吃完饭,我们准备离开,他送我们到校门口,拎着一个布包塞给我,说道:“里面是另一只鸡,分成了两份,带回去给知青朋友也尝尝。”我推辞着不想收下,他却硬往我怀里塞,按住我的手说:“拿着!这是老师的一点心意!”</p> <p class="ql-block">我们走出去老远,回头望去,他还站在门口,身影就如同那棵老榕树般挺拔,又仿佛一座温暖的灯塔,静静伫立在那里,散发着无尽的关怀。回到农场后,我打开布包,鸡肉还带着余温,丝丝热气仿佛带着廖老师的殷切心意。傍晚,我约来几个知青朋友,大家围着煤油灯,眼睛里闪烁着惊喜与感动。那鸡肉的香味瞬间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不住地称赞。</p> <p class="ql-block">饭后,阿长问:“班长,这鸡是从哪儿来的?”我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眼中泛起温热,缓缓回答道:“是我老师给的。”这简单的几个字,饱含着我对廖老师深深的感激。后来,每次在海田里插秧,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时,那碗鸡肉的香味便会悠悠地在鼻尖萦绕,廖老师蹲在灶膛前添柴的模样也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不仅仅是一顿美味的佳肴,更是在艰苦知青岁月里,廖老师给予我们最实在、最温暖的关怀,如同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生活的寒意,让我们在困境中依然能感受到人性的美好与希望。这份温暖,支撑着我们走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成为了我们心中永远珍贵的回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四、文心相印——他是我文学路上的“领路人”</span></p> <p class="ql-block">1978 年夏天,江洪渔港的风似火舌般带着燥热,无情地炙烤得知青农场的瓦片房发烫。全地区知青报考湛江海关的消息,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我心中激起千层浪。当时我正蹲在海田边拔草,听到这消息,手中锄头“当啷”一声掉落泥地,溅起一小片泥花。这是恢复高考后难得的招干机会,然而知青场早就没了伙食费,我翻遍口袋,那几枚可怜的硬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却又无奈的声响,怎么也凑不出几块钱,去湛江的车费、住店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却又无处诉说这满心的愁绪。</p> <p class="ql-block">考前一周,我怀揣着三篇习作,如怀揣着珍贵的梦想,赶往江洪中学。此时廖老师已是初中毕业班尖子班语文老师并兼任班主任。</p> <p class="ql-block">赶到时已是傍晚,夕阳如血,将校园里老榕树的枝叶染成一片金黄。廖老师正拿着红笔往宿舍走,衬衫后背被汗水湿透一大片,像是一幅抽象画,额角的汗顺着皱纹蜿蜒而下,手里还紧紧攥着几本没批完的作文本。“郑群?你怎么来了!”他眼睛一亮,那光芒仿佛穿透了傍晚的阴霾,把红笔往口袋一塞,拉着我就往宿舍走,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下,自嘲道:“老了,眼神不济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戴老花镜,镜腿断了一截用蓝线缠着,却奇妙地为他架在鼻梁上的模样添了几分儒雅,像一位从书卷中走来的智者。</p> <p class="ql-block">我手心冒汗,将习作递给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老师,我要考海关,这几篇您帮我看看。”关于路费的愁,终究如鲠在喉,没好意思说出口。</p> <p class="ql-block">他拉过小马扎让我坐下,把本子摊在书桌上,《四角号码汉语词典》和《唐诗三百首》摆得整整齐齐,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旁边摊着本《当代诗词》,红笔圈出的句子字迹挺拔,仿佛在诉说着廖老师对知识的执着。他逐字逐句读我的习作,手指轻点纸页,遇到好句子微微点头,那点头的动作仿佛是对我努力的肯定;不妥处就皱眉批注,那紧皱的眉头又似在为我指引方向。窗外蝉鸣渐响,像是在为这场知识的交流伴奏,他读得专注,连我递的凉茶都忘了喝,直到夕阳拉长影子,将他的身影在地上绘成一幅庄重的画,才摘下眼镜擦汗,语气藏不住喜:“士别三年,刮目相看!你这文章,比以前稳多了,有生活,有真情!”</p> <p class="ql-block">他翻到《在抗震救灾的日子里》,指着抢救伤员的段落,声音中带着激动:“‘队长喊着号子,大家把门板当担架,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这是你当知青的真经历,写出来有血有肉!”沉吟片刻,他拿起红笔在结尾空白处写了首短诗:“泥里扶危志更坚,灾前大爱暖人间。笔端若有真情在,何愁前路不扬帆。”写完递我,目光中满是期许:“加首诗点睛!这篇是难得的好文章!”</p> <p class="ql-block">那晚他顾不上冲凉、吃饭,拉着我逐篇修改,他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我的家乡江洪渔港》要多写渔船归港的细节,比如渔民的号子,那是生活的呐喊;鱼腥味里的炊烟,那是家的味道,这样更有烟火气。”他说:“写文章像种庄稼,得扎根在地里,不能飘着。”红笔在文中标注的痕迹,像极了当年教我写字时的红圈,那是知识的烙印。</p> <p class="ql-block">改到深夜十一点,万籁俱寂,只有我们的讨论声在夜空中回响。我起身要走,他从灶台掏出个油纸包塞我手里:“几条熟红薯,路上饿了吃,晚上刚蒸的,还热着。”走到校门口,手往口袋一摸,碰到个硬邦邦的纸团——是张叠得方正的毛边纸,包着五元钱,上面是他的行书:“到湛江考试,路途远,搭车用。”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从没提过路费,他竟看在眼里偷偷塞钱。这五元钱,是他省了半个月菜钱,却毫不犹豫给了我这个“有难处的学生”,这是怎样的一份师恩啊!</p> <p class="ql-block">我转身想还,可他已回宿舍,窗口的灯亮着,身影映在窗纸上弯腰收拾书桌,那身影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高大。攥着纸包站在老榕树下,眼泪晕开了字迹,却晕不开心里的暖——原来真正的关心,从不是挂在嘴上,是藏在细节里的潮水,悄无声息漫过心防。</p> <p class="ql-block">后来考试,作文题《记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正好贴合我的习作方向,我写了《在抗震救灾的日子里》,结尾附上他添的诗。成绩出来,作文得全地区最高分,可政审时因父亲问题未平反,还是落榜了。我满心苦涩,没敢告诉廖老师,怕他失望,可没过多久,他托人捎来纸条:“一次不成不算啥,你的笔还在,心还在,路就还在。文字的根扎得深,将来总能长成树。”这短短几句话,如黑暗中的火把,重新点燃了我心中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上山下乡尚未结束,我就收到了母校江洪中心小学的聘书,成了一名民师。从那时起,我白天在小学教语文、改作业,将廖老师传授给我的知识,传递给更多的孩子;晚上就在学校宿舍继续钻研学习,在昏黄的灯光下,与书籍为伴。每月工资微薄,可我还是咬牙订了《人民文学》《散文》等好几份文学报刊,像廖老师当年那样,把日子过出笔墨香。他的藏书,我依旧常借常还,每次去他的卧室兼办公室,他都要拉着我聊上半天——从杜甫的“三吏三别”聊到如何写好记叙文的细节,从“文字要接地气”聊到“教书要对得起孩子”,话里话外,总离不了“真心”二字。</p> <p class="ql-block">他常说:“你现在也是老师了,要记得,教孩子写字,先教他们把人做正;教孩子写文章,先教他们把心放实。”在他的言传身教下,我不仅在文学道路上不断前行,更懂得了作为一名教师的责任与担当。</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五、笔耕不辍——他是我一生笔锋里的“定盘星”</span></p> <p class="ql-block">去年清明,我回了江洪渔港。潮水依旧不紧不慢地涨落,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江洪中学的老榕树更粗了,枝叶如一把巨大的绿伞,笼着校园。从校园出来,骑电动车往纪家镇走——不过十多公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廖老师调回邻近的纪家中学任教,在这里走完最后的教学生涯。纪家中学的老校舍还在,门口的红棉花开得热烈,红得像他当年眼里对教育的热忱之光。</p> <p class="ql-block">提着蓝布封面的《廖思仁诗词选》走进校园,他当年的宿舍兼办公室如今是教师休息室,可我站在门口,往昔的画面如电影般在眼前浮现,仿佛还能看见他趴在木桌上批改作业:蓝布衬衣搭在椅背上,老花镜滑在鼻尖,红笔在作业本上划圈,案头的《唐诗三百首》翻得卷了边,那是他对知识的反复咀嚼与品味。</p> <p class="ql-block">往镇外墓地走,几里路的光景。他去世11年了,墓碑上我题的字“师恩如炬,照我笔锋”很清晰。风吹过野菊,野菊轻轻摇曳,像是在和我一同缅怀。我翻开书,页边的红笔批注还在:“文字要沾泥土气”“笔端需有百姓声”——有些是他在江洪港教书时批改习作写的,有些是调去纪家中学后,我骑车去看望他,他在本子上添的,一笔一划挺括,像他没弯过的腰,更像他一生坚守的教育脊梁。</p> <p class="ql-block">忽然想起这一生走过的路,都绕不开他教我的那支笔。1972年落榜后不丧志,当民师的日子里,我白天教孩子写“人”字,那简单的一撇一捺,却是在教他们书写人生;晚上在煤油灯下写随笔,笔从没离手,在文字的世界里寻找慰藉与力量。后来上山下乡结束,我考进中文大专班,毕业后被分配进了国企当管理干部,白天跑车间写调研报告,用文字记录生产的脉搏;夜里写车间师傅的故事,用文字刻画平凡中的伟大,大量作品在国家、省、市报刊发表。总记得他说“写文章要对得起良心”,那是我写作的准则。再后来到市政府职能部门当公务员,二十五年里写政策解读、写民生报告,哪怕案头堆着如山的文件,也没丢过写作的习惯,因为我知道,文字是传递信息、服务百姓的桥梁。当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出版文集《涛花片片》时,廖老师欣喜若狂,连夜伏案奋笔疾书,写出《玉汝于成咏》五首七律,赞美我求学奋进的励志精气神可贵。</p> <p class="ql-block">如今退休了,我写得更勤了——写江洪渔港的变迁,那是时代的脚步;写渔村的新风貌,那是发展的画卷;写渔民的笑脸,那是生活的馈赠;写百姓的日子,那是人间的烟火,一篇篇稿件源源不断在平台、报刊发表,优秀作品摞起来比当年他的旧书箱还高。先后作品集《岁月印记》、编著《请到江洪来看海》出版公开发行。以《壮观迷人的仙群岛》散文参加2023年第九届“当代.原创文学杯”全国文学创作大赛,荣获“状元奖”;以《家乡江洪渔港,心中的绚丽画卷》散文参加2024年全国首届原创“文采杯”文学公开大赛,荣获“2024年十大文采作家”和金奖殊荣。我相信他听到这一连串喜讯,在九泉之下一定感到莫大欣慰,为自己的学生取得的成就而无比骄傲和自豪!</p> <p class="ql-block">有人问“退休了还这么拼?”,我总想起他的话:“笔是良心,也是底气,握在手里,就得为值得的事写。”</p> <p class="ql-block">当年他教我的,哪里只是写字?仙群岛上他说“潮落潮生终不息”,是教我在困境里扛住,如同那屹立不倒的礁石;知青岁月的熟红薯,是教我在苦日子里藏暖,让温暖在心底生根发芽;纪家中学的课堂上,他写“邻镇同风,人心同源”,是教我不管走多远,根不能丢,要铭记自己的初心与来路。有一次,我在纪家中学给学生讲他的故事:讲他蹲滩涂找旷课学生,裤脚沾泥,那是对学生的负责;讲他为我不公红眼眶,那是对正义的坚守;讲他把下蛋鸡杀了给知青补身体,那是对学生的关爱。学生问“他没教你当大官吗?”我笑:“他教我当‘笔杆子’——用真心写真事,用笔墨暖人心。”</p> <p class="ql-block">记得1997 年他退休后,我推荐他去中职学校教语文。国庆时他急着找我,说学生阿芳和父母闹矛盾,想带她去硇洲岛家访。我们坐船去,他在甲板上给阿芳讲自己当年用母亲给的毛衣钱买字典的事:“父母的心是软的,真心认错就会原谅你。”到了阿芳家,他拉着阿芳母亲的手,从阿芳的进步说到她偷偷写家书的样子,说得母女俩抱头痛哭,他站在旁边悄悄抹眼泪,像个完成大事的孩子。后来校长让他写家访通讯稿,他写得朴实,校长嫌“没感染力”,他找我修改,我没加花哨话,只调整结构突出真心,稿子被市广播电台选中,播放时学生们都红了眼眶。这不仅仅是一篇通讯稿,更是廖老师真心育人的见证。</p> <p class="ql-block">合上书,风里传来纪家中学的红棉树叶子沙沙声,江洪渔港的潮声也顺着十多公里的海风飘来,像他在夸我说“写得好”。我知道,他从未走远——当年他改作业的红笔痕,现在我修改文章时还常想起,那是知识传承的印记;他教我写“真事”的话,每次动笔都在耳边响起,那是写作的指引。他教的“笔沾泥土、心贴百姓”,早就在我心里扎了根,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为家乡遮荫,为百姓挡风,为社会造福!</p> <p class="ql-block">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没教你追名逐利,却教你握紧一支笔、守住一颗心;没给你金山银山,却给你一生笔耕不辍的底气。廖思仁老师,是我笔锋里的“定盘星”——从江洪到纪家,他走了十多公里教坛路;从少年到白头,他给了我一辈子笔魂。在民师岗位写教案,在国企写工人,在政府写民生,退休后写家乡,每一篇都是对他的回应,每一次笔锋落下都是传他的薪火。</p> <p class="ql-block">风里,仿佛又听见他的声音:“郑群,笔没丢吧?”</p> <p class="ql-block">我举起钢笔,对着墓碑深深鞠躬,声音响亮:“老师,笔在!心在!您教我的,我用一生在写——写家乡,写百姓,写这人间,值得,永远不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