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独

GG

昨夜，我竟失眠了。辗转反侧之间，唯恐错过与血月的约定。既然无眠，索性起床，独自倚在阳台。万籁俱寂，连路灯都蒙上一层倦意，唯有一轮血月悬于中天，红得诡艳，恍若天穹破了一道口子，渗出淡淡血色。

忽然想起西湖的长桥——此时想必已被人潮淹没。年轻人总是热衷如此的奇景。于是驱车出门，直往西湖而去。

长桥果然喧腾如昼。年轻人架起长枪短炮般的相机，也有人三五成群席地而坐，饮酒谈笑。我挤身其间，白发在月光下格外乍眼，犹如一只误入鹤群的孤鹭。自凌晨二时至四时，血月渐蚀，终至全食。天地间只剩一圈铜红色的光晕，诡丽得不可方物。人群中时而惊叹，时而静默，我浸染其间，竟一时忘却了孤独。

月食既毕，人潮渐散。独自驾车环湖缓行，只见整个湖岸犹如爬满螺蛳的礁石，密密麻麻被年轻人占据。他们或成双成对，或呼朋引伴，或骑车飞驰，或放声高歌，或占一处视野极佳之地静待日出。蓬勃的生气几乎要漾出湖面。我缓缓行驶其间，竟找不到一寸可容独自驻足的地方。

终于在一处僻静角落停下车。湖面泛着残月的微光，对岸灯火跌碎在水中，漾成万千金鳞。忽然想起，五十年前我也曾与同学躺在这孤山的草坪上，望着满天星子，畅谈遥不可及的未来。而今不知他们在何方，唯我一人白发萧然，重对此夜湖。

血月已复圆，悬于天心，红晕渐褪，又化作平常明月。原来天地间的奇观，终究只是一瞬的戏法。而人生的孤独，却是永久的修行。

我驱动汽车，驶离西湖。后视镜里，年轻人的欢笑声渐次模糊，唯有那轮明月，依旧冷冷照着人间，照着青春，也照着白发，无分彼此。